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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我们曾努力过—揭秘敦煌阿富汗珍宝展背后的人文历史(4)巴米扬灭佛事件的前前后后

摘要:   敦煌的阿富汗展览结束了,但是敦煌和阿富汗一些人文故事还没有结束,敦煌为阿富汗还做了哪些准备和等待?邵学成博士会为你继续讲述文物展览背后的故事。 (巴米扬大佛被毁视频以及战后地区安全局势信息@UNESCO)  (1)偶遇巴米扬事件经过被毁的当事人   今年9月份的一日,我在敦煌参观阿富汗展览后在大厅等人,因为阿富汗展览开幕式的缘故,身边的几位老师不约而同的聊起了关于阿富汗的话题来,在敦煌,

  敦煌的阿富汗展览结束了,但是敦煌和阿富汗一些人文故事还没有结束,敦煌为阿富汗还做了哪些准备和等待?邵学成博士会为你继续讲述文物展览背后的故事。

 

(巴米扬大佛被毁视频以及战后地区安全局势信息@UNESCO)

  

(1)偶遇巴米扬事件经过被毁的当事人

   今年9月份的一日,我在敦煌参观阿富汗展览后在大厅等人,因为阿富汗展览开幕式的缘故,身边的几位老师不约而同的聊起了关于阿富汗的话题来,在敦煌,大家都或多或少的一直关注着阿富汗的舆情。

   我一个后辈,坐在那里听着大家的意见,模糊的想着关于巴米扬的一切。

  

   当时敦煌研究院的王旭东院长坐在我的身边,问起我的年龄和研究兴趣,我说33岁,一直关注阿富汗和巴米扬。他一边和身边的几位老师感慨着后生可畏,忽然也想起了一件巴米扬的事情来,那一年他也33岁:

   2001年的2月的某日,一份来自日本东京艺术学院院长平山郁夫先生的急电放在了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的案头,是一份外文电文。平山郁夫这位敦煌的老朋友、正在联合全世界的学者和学术机构发起抵制塔利班炸毁大佛这一行为的运动,希望联合中国的敦煌一起发出声音,阻止塔利班一意孤行。

  

   那时候的网络虽然兴起,但信息咨询还是依靠电报、传真等进行沟通,国内虽然知道阿富汗一直动乱,但是由于多年的经济文化制裁和外交孤立、所有咨询都不能快速准确传达到国内,而当时日本学人担任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总干事,所以当时日方信息总会及时一些。

   因为是外文电报,关系到千里之外已经岌岌可危的巴米扬大佛。段文杰院长召集了樊锦诗、王旭东两位老师来商量对策。慎重起见,王旭东老师将电文全部翻译成汉语、一字一句的进行核对,电文的大意是:

  尊敬的敦煌研究院段文杰院长:

   巴米扬大佛位于阿富汗,是当时世界上最重要的遗产,也是中国玄奘三藏曾巡礼过的地区,对于整个亚洲佛教都有莫大影响。

   现在由于阿富汗战乱,巴米扬已经落入恐怖组织塔利班手中,塔利班随时准备将其毁灭。我们希望您们能够联名加入我们,一起来保护这个伟大的遗产。我们共同发出我们内心的呼声,呼吁热爱全世界和平的人们,齐心协力保护珍贵的巴米扬佛教遗产。

  如果同意,请签下您们的名字。

  真挚的

  平山郁夫

(2001年平山郁夫紧急创作缅怀巴米扬山谷画作@NHK)

   段文杰院长和敦煌众人商议后,毫不犹豫的代表全体敦煌人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叮嘱年轻的王旭东老师,注意收集相关信息,时刻关注巴米扬的动态。

   20年前的王旭东老师那时候还没有想过,他们的这次签名行为,真的在巴米扬事件中起到了一定作用,此前联合国大会通过了一项由90多个国家联合发起的决议,强烈要求塔利班立即停止摧毁佛像等文物,呼吁塔利班确保阿富汗的文化古迹“免遭野蛮摧毁、损坏和盗窃”。

   这些国际舆论压力让塔利班领袖犹豫了一短时间,但是最终还是痛下杀手,因为一些人已经彻底丧心病狂。巴米扬大佛最终没能躲过2001年这一劫难,落下了更悲惨的命运。

  

(上图:被毁的国家博物馆;下图:巴米扬西大佛被炸毁瞬间)

   20014月巴米扬东西大佛被轰隆隆的炸药全部毁灭的视频开始出现各个世界媒体上,之后的几天报纸杂志陆续报道相关的消息,巴米扬大佛的确被毁灭了。

   年轻的王旭东老师听到这个消息后,那些天经常陷入沉思,学习地质和土遗址保护出身的他明白,一切都无力挽回了。那个世界上的大佛从此消失了,一想到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一去不返,眼睛变得有些模糊。从此时起,王旭东老师便一直想着为我们的邻国阿富汗做些什么。

  

(巴米扬的秋天,重阳节登高望远,巴米扬东大佛顶部视图)

  (2)破坏巴米扬大佛的经过

   2001226日,塔利班领袖奥马尔通过广播电视台再次宣布要毁灭巴米扬大佛的消息。完全被孤立化的塔利班为了吸引世界的注意力,已经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之前已经将喀布尔博物馆的塑像和文物全部砸毁。

   国际社会再次变得紧张起来,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安南,UNESCO等国际机构都深表忧虑,当时世界的主流还是争取能够使用商谈的方法“拯救大佛”,还是争取能够派出于是各国外交官和特使代表去说服塔利班。

  

(阿富汗国家博物馆被塔利班破坏的佛像碎片)

   不论是联合国派出的代表、还是当时伊斯兰世界诸国集结最有影响力和受人尊重的权威学者组成的宗教代表团,他们从世界各国赶过来在巴基斯坦等待进入阿富汗,争取做最后调解尝试。

   但当时即使进入阿富汗也很困难,因为国际已经对阿富汗禁运和空中封锁,没有飞机可以进入阿富汗,必须经联合国特批才能飞往阿富汗的坎大哈机场,但给出的特殊期限也只有3天。

   对谈劝说的意愿却完全落空了,尽管协调团克服困难进入了阿富汗,但塔利班领袖奥马尔始终不愿意会见这批代表,悻悻而回,只有焦急的等待着再次会谈。

   但是收获还是有的,国际社会也获得了新的信息,奥马尔基本会听命于一个外来人——本拉登的意见,如果可以联络到本拉登,或许情况会有转机。

   而另一方面阿富汗整个国家人民经历长期动乱和封锁后,整个国家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在冰冷的冬春季帐篷下生活的难民,穷苦的老百姓,饥寒交迫的挣扎在死亡线上。

   这些阿富汗人的健康性命,难道不如一个失去信仰的大佛文物更重要吗?

   我们更应该优先救助谁呢?

  

   但奇怪的是,在这一段时间,巴米扬大佛究竟是什么状态,国际社会和派出的调解人完全不知道情况。

   大佛是被毁掉了?还是毁掉了一部分?即使是从当地传来的信息情报,也有一些令人难以相信。

   因为自从奥马尔下达破坏指令后,塔利班就严厉禁止所有的外国人进入,很多记者冒险前往,也都在路上被塔利班抓捕后原路遣返。能进入巴米扬的只有联合国人道救援组织成员,而他们信奉绝对中立的政策。

   所以关于巴米扬大佛的爆破作业的实际进展情况,外部人员都不知道信息,但居住在在巴米扬地区的哈扎拉人始终观察着塔利班的一举一动。

   哈扎拉人本身与塔利班是敌对关系,但是当时屈服于武力,在死亡威胁下,也有一些被迫为塔利班进行服役、被迫参与这项爆破活动的人。

根据这些哈扎拉人后来提供的证言,226日破坏巴米扬大佛的指令下达后,塔利班首先考虑的是使用炮击巴米扬大佛。于是聚集了坦克车4辆,榴弹炮7门对巴米扬大佛进行攻击。

1枪、2......1炮、2......百余发的枪炮弹攻击之后,巴米扬大佛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损坏,大佛巍然不倒。

因为塔利班的战车都属于落后的旧式武器,而巴米扬大佛在坚固的岩石上雕刻出来的大佛,单纯使用炮击是无法达到完全破坏的目的。

这个消息传到了塔利班领袖的奥马尔那里,气急败坏的奥马尔决定让塔利班将武器库炸药运输到巴米扬,并且派遣一个爆破分队,直接使用爆破手段。

从阿富汗其他城市坎大哈、喀布尔调集十几辆卡车运输着新组成的“爆破部队”到达巴米扬,67辆拉来的炸药开始放置在大佛足部,并且从其他部位开始安装炸药,但是这个工程进展缓慢。

   原因是从坎大哈过来的塔利班士兵,看起来都非常虚弱,重量大的东西都无法搬动而且这群塔利班军纪涣散,部分士兵开始溜号,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逃兵,基本都是消极怠工

   塔利班不得不从周围的村庄、道路抓来哈扎拉人的壮丁劳工。塔利班却一直虐待这批哈扎拉人,不给他们食物,却要求他们保持工作效率。塔利班命令这群哈扎拉人用绳索从大佛顶部下滑,携带炸药和工具,开凿大佛的肩部和身体,埋入炸药。但是入夜之后,哈扎拉人便纷纷逃跑,同时也会将绳索工具带走。第二天,塔利班只好再去抓捕新的哈扎拉人,寻找新的工具。

   就是这群不断逃跑的哈扎拉人,为另外一边的宗教团和外交官争取着和谈时间,在无能为力和万般为难中,这又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情。

  

(上图:被毁后的55米西大佛,下图:被毁后的38米东大佛)

   但是这种胶着的缓慢进展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日,忽然在巴米扬山谷出现了一长列红色的吉普车,气势汹汹的开了过来,这列车队直接飞驰到到巴米扬大佛前面停了下来。最初从车里面出来的都是说阿拉伯语的外籍武装人员,他们紧张有序的聚集在了一辆车附近,成环形保卫状,在圆圈中走出了一个清瘦的神秘男人。

   本拉登出现了。

   这个一直“热心”帮助阿富汗的沙特阿拉伯人,一步步将这个国家拖入深渊。

   从此进展缓慢的破坏大佛的作业气氛开始变化。

   据后来情报显示,本拉登在巴米扬居住了一晚上,和一些军事专家们商量爆破使用的炸药总量,计算出需要5吨炸药可以完全毁灭大佛。

   同时破坏大佛的工程队伍开始发生变化,原来的哈扎拉劳工旁边出现了一些外籍阿拉伯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却训练有素,很可能是外籍雇佣兵。

   很快,所有的炸药埋放完毕。

   3月10日,爆炸开始,持续数日。55米的西大佛分三次爆炸完成,从腰部向头部逐步爆炸。38米的东大佛一次爆炸后,整体灰飞烟灭。

   最后的毁灭过程是残酷的,正如我们在前面视频看到的那样,巴米扬大佛在瞬间被摧毁了,呼唤和平与宽容的21世纪,在大佛被毁灭的硝烟中就这样正式拉开了文明冲突的序幕。

  

(被炸毁的东大佛石窟的碎片)

  

(时隔多年,邵博士再向平山郁夫家人询问巴米扬事件经过)

  (3)巴米扬之后的阿富汗展览的意义

   巴米扬灭佛事件,的确深刻影响了很多人,尤其是我年轻一代。虽然塔利班恐怖组织毁灭了巴米扬大部分遗存,但巴米扬的文化意义并没有完全被毁灭,反而变得愈加更清晰,巴米扬的存在更像是这个美好世界的警示录,一直就在我们身边提醒着我们,黑暗和邪恶只有咫尺之遥。

  

   当我到巴米扬考察的时候,根据当时的一些当事人记录,找到了当时一些破坏大佛行为工作者,他们当时被强抓过去,冒着生命危险,埋放炸药。

   可是我看到这些人家徒四壁的生活,都还在为最基本的温饱生活挣扎着,那些人茫然的眼神让人忘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前景。我本计划想通过随行的翻译多问一些问题,但是后来我忍住了。这些令人伤心的记忆,也是巴米扬人内心一辈子无法抚平的伤痛。

   那些是非判断、道德标准随它去吧。事情已至此,谁又有资格谴责、谁又有资格评价?

  (2017年4月邵博士考察巴米扬行囊中的2015年两岸敦煌佛教艺术文化研习营的照片,当初他发誓要去巴米扬,一路感恩大家照顾)

   王旭东老师后来升任敦煌研究院院长,带领敦煌人更开放的面对世界,也一直关注着邻国阿富汗的一切。当年没能拯救大佛的遗憾一直深埋在心底,近些年在古代的丝绸之路上的国家和地区之间的动荡,更让敦煌人体会到一种艰辛和焦虑:2015伊拉克的博物馆被恐怖分子洗劫;叙利亚的帕尔米拉古城被炸毁;2017年5月喀布尔市中心的德国驻阿富汗大使馆被汽车炸弹袭击。

   当阿富汗的珍宝展进入中国在第一站展览后,面临无处可展的尴尬局面。如果当时文物启运回国,将会面临恐怖组织的袭击危险,因为这批影响力巨大的古代珍宝,恐怖组织和极端分子已经虎视眈眈很久。世界各国努力传递这批文物,就是为保护文物,以免落入恐怖分子之手。

   而且即使在首都喀布尔,从机场到博物馆的这一段路程,也是最高危路段,甚至没有任何一个运输公司愿意出来承担。

(2017年6月阿富汗国家博物馆新开设的阿富汗珍宝照片陈列展)

   万分艰难时,王院长和敦煌人站了出来,齐心协力将阿富汗珍宝展接到了敦煌继续组织展览,邀请阿富汗馆长和考古人员来中国交流,给予他们充分的尊重,进行对话讨论和传授经验。

   同时敦煌思考着对阿富汗可以进行的文物保护和壁画修复的技术援助,因为今日的敦煌已经不同于2001年的敦煌,敦煌研究院的软硬件设施已经在亚洲属于顶级配置。 这是敦煌与阿富汗、巴米扬的一段情缘,时代走到今天,经济崛起的中国是否应该提供一种新的文化思路和文化走出去思路呢?我们应该担负起哪些责任呢?

  

   阿富汗珍宝展览结束后,敦煌研究院决定于2017年11月19-25日在莫高窟举办“从巴米扬到敦煌”——丝绸之路文化艺术研究班。研究班课程采取专家讲座与石窟·遗址考察相结合的方式,将会进一步探究丝绸之路文化历史源流,加深对以巴米扬和敦煌为代表的佛教遗址的了解和认识,学习丝绸之路历史地理、佛教文化和佛教艺术的演变。

  

   前些日子,王旭东老师说因为阿富汗展览,自己也对阿富汗产生了更多的兴趣,最近在工作之余抽空阅读阿富汗题材的文学作品,感觉到描述这个邻国的阳光句子也在鼓励当下的我们。我们同在一个太阳下,日复一日观看日起日落,累加起来会看到有无数的太阳。这些灿烂的阳光能否驱除这个世界和阿富汗的硝烟带来的黑暗,我们并不知道。但如果害怕黑暗,那就去努力前往光明之处,因为唯有爱才能让我们看到那些美好的灿烂千阳:

   为你,千千万万遍!

   错过恨过被误解过也无所谓、遍体鳞伤还是会义无反顾!

   也许这就是人生,人生不是只做值得的事情!

  作者简介:邵学成,中央美术学院文化遗产与美术考古博士,中国人民大学佛教艺术研究所特聘研究员,曾任UCLA中国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2014-2015)。博士论文是中文世界中第一篇关于阿富汗考古学艺术史和巴米扬佛教美术研究史的博士论文(指导教师:李军教授),其也是首次实地考察阿富汗和巴米扬遗址的研究人员、中方学者代表团之一(2017)。长期关注研究阿富汗和丝绸之路宗教考古美术,调查大部分收藏阿富汗文物的博物馆。近期将会在阿富汗展览期间为大家介绍撰写相关的基础研究文章,举办一些公益讲座和其他宣传活动,同时关于其他的展览介绍也在慢慢撰写,以期抛砖引玉。

文章图文主要来源于(株式会社)黄山美术社、敦煌研究院、DAFA,Kabul National Museum,何平、刘拓、蒋瑞霞、杨婕等机构个人

特别感谢:中国驻阿富汗喀布尔大使馆、阿富汗驻华北京大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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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邵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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