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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尼塞流域考察指南（上）
《叶尼塞考古手记》如果要展开写的话，可能需要连载个十多篇，用程主编的话说，这样连载下去半年就过去了，可能要凉，所以今天先暂停一下，换个话题，聊聊叶尼塞河中上游的经典考察路线，一点个人的经验，同大家分享。
考察路线示意图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这个城市，在俄罗斯知名度很高，是著名画家苏里科夫的故乡，同时也是叶尼塞河流域最大的省会城市，人口过百万，西伯利亚地区城市规模仅次于新西伯利亚市，比伊尔库茨克要大很多，著名的科技城。
但是它在中国却一点也不出名，我分析，原因有二。一是这个名字极为拗口，很少有人能不卡壳首次读出来。“克拉斯诺”俄语意为“红色”，“亚尔”意为崖壁，“斯克”就是俄语城市的意思。叶尼塞河流淌到此处，能看到左岸高高的红色土壤形成的崖壁，因此而得名。如果要翻译成中文我倒觉得“赤壁”这一称谓很贴切。二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在苏联时期是重要的军事设备制造基地，核武器和航空航天都在此有核心工厂，所以一直以来不对外开放。我查看过90年代以前中国出版的俄罗斯地图，上面是不标注克市的。这可能是导致克市在国内不为人所知最重要的原因。
然而对于搞欧亚草原考古的人来说，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绝对是一个绕不开的地方，而且可以当做基地扎下来，然后对周边展开辐射研究。
从国内来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有两种途径。第一种，如果时间充裕，可以乘坐国际列车，分南北两条线，北线经满洲里入俄罗斯境，南线通过二连入蒙古，穿越蒙古全境入俄罗斯。一路上可以尽观沿途地形地势，风景也很好，两天半即可到达克市。另外一种途径，就是搭乘飞机，北京到克市每周有两班直飞航线，哈尔滨和满洲里每周也各有一班直飞，航行时间都在4小时左右，当然生猛的俄航飞行员通常会提前到达，快的时候三个半小时就到了。所以这样看起来并不遥远。
以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市为起点，展开我们的叶尼塞河中上游之旅。
首先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市，有三个点是考古学者们不应错过的。
1.州立博物馆
博物馆的前身是一个富商的私人收藏馆，因为19世纪的时候埃及学兴盛，所以建筑仿造埃及神庙建造，上面还绘有埃及风格的壁画，尽管里面的藏品和埃及没有任何关系，但在现代也成为了特色。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地方志博物馆
历史展厅以叶尼塞河流域考古历史轴线为主，涵盖了从旧石器、新石器、青铜、铁器时代叶尼塞河流域出土或者征集的物品。作为第一站，能够初步给大家一个宏观上的脉络。亮点是青铜时代的几个文化序列，从阿凡纳谢沃、奥库涅夫、安德罗诺沃、塔加尔...一个序列下来，包括了陶器、青铜器等一套组合，虽然量比较少，但是还是有代表性的，可以建立起叶尼塞流域初步的文化面貌。
部分馆藏文物
另外馆里还有关于民族学方面的陈展，也非常精彩，尤其是各个部族的萨满服饰，还有20世纪初拍摄的萨满照片，森林里浓浓的迷雾中，晨曦打在萨满沧桑的面庞上，那种神秘悠长感扑面而来。
萨满在欧亚草原上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二楼是自然动物矿物馆，三楼是沙俄时期的陈设，这里就不多赘述。总之州立博物馆是一个好开头，可以让人迅速全面的了解这一个地区。
2.阿丰达瓦遗址
阿丰达瓦遗址是一个非常著名的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址，19世纪末由萨文科夫发现并发掘，一度引起欧洲的轰动，因为当时法国的著名学者德拜一度认为这个遗址是亚洲现代人起源的地方。当然后期随着发掘和研究的深入，大家对阿丰达瓦遗址有了一个更全面客观的理解。因为其发现的早，并且代表了典型的旧石器晚期西伯利亚细石叶技术，因此后来被杰出的女考古学家阿布拉莫娃将一系列类似地点命名为阿丰达瓦文化。时间约在2.4-1.2万之间。
发掘中的阿丰达瓦-2遗址（远处就是第一欧亚大陆桥铁路横跨过叶尼塞河）
阿丰达瓦遗址出土的石制品
值得一提的是，1937年8月，我国著名的考古学家裴文中先生曾经到过阿丰达瓦遗址，并且亲手在此挖出了4件骨制饰品。当时正值卢沟桥事变之后，国内一片战火，裴先生竟然能够来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实属不易。同行的法国学者，居然还挖出了一个人类的头盖骨，据在场的人类学家们分析，此头盖骨属于亚洲种，这在当时也是轰动性的，在西伯利亚的旧石器地层中发现亚洲种，也可谓对此地区归属的一种暗示。
2015年，阿丰达瓦遗址旁边修建了克市横跨叶尼塞河的第四条大桥，我有幸参与了抢救性发掘，并且又一次见证了一枚人类下颌骨的出土。冥冥之中，感觉和裴老有了一丝丝穿越时空的联系。
3.小钟楼
全市的制高点，据说当初俄罗斯人东进，初来这里建造的瞭望塔，后来被本当地土著一把火给烧掉了，俄罗斯人为了纪念，就在瞭望塔的废墟上修建了这个小钟楼，后来被印在了十卢布纸币上，成为了全俄罗斯都知名的地标性建筑。
十卢布上的小钟楼
二十世纪初，就在这个制高点旁边，发现了更为古老的遗迹----蒙元时期的几座墓葬，出土了典型的蒙元时期物品，其中包括一个银质的耳杯，同内蒙古博物院的形制相似，只不过内博收藏的是金质的。
在这里可以俯瞰全城，能够清晰的看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是在叶尼塞河和卡恰河交汇的河口地发源的。河口在俄罗斯被称为“乌斯季”，但凡接触过俄罗斯考古的，对这个词都不会陌生，因为好多遗址的名字都带有一个乌斯季，在古代，两河交汇地带往往都是居民乐意选择定居的地方。
用两天时间看完克市的这三处地方，大家休整的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可以驱车出发，沿着叶尼塞河朔源而上，一路南行。
首先到达的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水库库区。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水电站修建于上个世纪60年代，建成时是亚洲最大的水电站，当然现在已经远远被三峡水电站甩到后面去了。大坝截流之前，苏联的考古工作者在上游做了大量的考古工作。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水电站 ГЭС
水库沿岸密布着大量的遗址，晚期我的我了解不多，更多熟知的是旧石器时代遗址，非常的丰富，并且因为库区水线对沿岸的冲刷，能够看到高达十几二十米的地层剖面，对于搞古地层的学者可谓天赐良机。在岸边还能不时地捡到很多石制品，有些石制品看形制和打击手法的确属于偏早段的，只可惜脱离了地层，无法说服众学者。我的导师尼古拉.德罗兹多夫先生一直致力于水库库区的旧石器遗址研究，叶尼塞考古手记中说过的库尔塔克基地，就是他当校长的时候建立起来的，以此为平台召开了多次国际会议，来研讨关于此地区的旧石器分期断代，一时间集合了世界各地的顶级学者，从考古、古地质、古气候环境、古动物等等各个领域来综合考量这一区域。其中最受瞩目的就是卡缅内洛卡遗址（石头谷），测年能达到30万年，应该是中西伯利亚最早的一个旧石器时代遗址点。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水电站库区----库尔塔克考古区
沿着P257公路一直开下去，路基本上和叶尼塞河是平行的。中途会路过一处地方，密集分布着中型石板墓，俄罗斯人称之为“库勒干”。这片库勒干依山傍水，风水极佳，风景也绝美。更为难得的是，它们就矗立在公路主干道旁边，这么多年，没有被破坏掉，实属不易。当地人还是很有文物保护意识的。倘若搁在国内，恐怕早就被路过的人拉走垒猪圈了。
公路旁的库勒干
沿途是观察地形的好时机，能看到植被和地形地势的逐渐变化，由北面的泰加森林逐渐过渡到丘陵草原，开始进入传统意义上的米努辛斯克盆地。
下一站是哈卡斯共和国的首都阿巴坎市。
在市区里我们最应该去的是哈卡斯民族博物馆。里面收藏了数量巨大的石柱像，极为精彩和震撼。奥库涅夫文化的精华都在此得以展现。一直以来对奥库涅夫文化所呈现出来的光怪陆离所吸引，那种充满神话色彩的造型，天地鬼神的想象，与之前和之后的文化都有着极大地差异。只可惜精力不够，否则真的希望能够从奥库涅夫文化入手，好好专研一下米努辛斯克盆地的青铜时代。
哈卡斯博物馆
奥库涅夫文化的刻画石柱
与阿巴坎市隔着一条叶尼塞河，东边就又回到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州，这里坐落着米努辛斯克市。市里有着著名的米努辛斯克博物馆。记得前年杨建华老师来的时候，兴奋的不得了，蹦蹦跳跳的在博物馆前要合影，感叹说，搞了一辈子米努辛斯克，今天终于来到传说中的这个地方了。我当时看到那个情景真的非常感动！多么希望，我们国内的这些兢兢业业搞欧亚草原青铜时代考古的学者们都能来这里，实地深入的了解一下，如果有可能，和当地的学者们开展一些合作研究工作。相信对我们大有裨益。毕竟有些东西，不来的话，单靠纸面上的东西是很难全面把握的，甚至会出现一些方向性的偏颇。这么多年来，我随着不同的学术团体来过这里五六次，每到一回都有新知。
著名的米努辛斯克博物馆
米努辛斯克博物馆的部分藏品
米努辛斯克博物馆建筑很小，外面看起来破破旧旧很不起眼。但是进入里面就会被丰富的青铜制品所震撼，搞欧亚草原考古的人是绝对要来这里的。五六十年代苏联考古介绍到中国的时候，米努辛斯克就成为那个年代和之后的考古学者们耳熟能详的名字，所以很多人是怀着朝圣的心情来的。我每次陪着国内学者来，也都非常幸福，莫名的甚至有些自豪。并且能听到各路学者们的解读和感悟，更是开心的不得了。虽然我是个搞旧石器的，但是从内心的情感上，还是有着深厚的欧亚草原游牧情节在。当年索老师和巴彦尔来的时候，据说是边参观边哭，他们的心情我特别的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