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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寺一千四百年 ｜ 上篇
图1：飞鸟寺外景
图2：飞鸟寺山门
飞鸟寺是日本创建最早的寺院之一， 位于日本奈良县高市郡明日香村。之所以说“之一”是因为在同时期，大阪的四天王寺以及诸多寺院也在建设之中。本号曾撰写过四天王寺相关的文章，可作为补充阅读。
补充阅读：
日本佛法最初官寺 | 四天王寺 （第二稿）
飞鸟寺的建立与日本历史上著名的人物“苏我马子”有着极为紧密的关系。公元六世纪末的日本列岛政治环境动荡不安。以苏我马子、圣德太子为首的崇佛派与物部守屋为首的排佛派发生激烈对抗。表面的宗教分歧其背后却是双方政治集团的残酷角力。排佛派以传统神道信仰为根基，极度排斥外来佛教。苏我马子经敏达、用明两朝不断上奏推动佛教信仰的官方化却遭物部氏再三打压。
图3：飞鸟寺境内
注释：
苏我马子出生于豪族苏我氏，父亲是大臣苏我稻目。苏我马子性习武略、深敬佛法，稻目死后马子继承其位，分别将自己的三个女儿嫁给外甥崇峻天皇、甥孙圣德太子、甥孙舒明天皇为妃，权倾一时。
用明天皇在其登基后第二年逝世（逝世时间：公元587年5月21日）。同年七月，苏我马子开始召集群臣，计划消灭物部氏。在随后的一系列战争中，苏我氏大获全胜，彻底击败物部氏。他随即获得了大和朝廷内部的主导权，这次战争史称“丁未之乱”。
图4：日本书纪
注释：
《日本书纪》是日本留传至今最早的正史，原名《日本纪》。与《古事记》合称为“记纪”。全书用汉字和万叶假名写成，采用编年体，共三十卷，另有系谱一卷。
据《日本书纪》记载，苏我马子于用明天皇二年（击败物部氏的同一年）发愿建造飞鸟寺，并于翌年动工。时百济国主派寺工2名、露盘博士1名、瓦博士4名、画工1名赴倭国参与建寺，并在同年也完成了寺院选址工作。此后，公元590年完成备料，公元592年开工兴建佛堂、回廊，公元593年佛塔建造开始，公元596年寺院建筑建造基本完成。公元605年发愿建造主尊释伽铜佛。推古天皇十七年（公元609年）完成大佛铸造工作。
注释：
露盘：即塔刹，露盘博士即为从事塔刹建造的专业人员。
倭国：为我国古代对日本的称呼，倭国名称长期使用，至公元七世纪武则天时期改名日本。
这里我们大概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结论一」
飞鸟寺的建立充满了政治因素。苏我马子大权在握后，为巩固自己的权力，需要通过某种方式向皇室和臣民炫耀自己强大的力量。佛教即为推进这一思想的重要载体。当时东亚最先进的木结构建筑技术，使得佛教寺院有着令人震撼且超越一切的外形。这给了苏我马子不可错过之机会。
「结论二」
飞鸟寺的建造大量依赖朝鲜半岛工匠。作为运用当时东亚最先进技术建造起的寺院，完全依靠日本自己是绝无可能完成的。因此在文献中我们能够看到外来工匠的介入。苏我氏为渡来人的推断在学界由来已久。传说苏我一族来自百济，曾有一祖先名叫木满智，后被倭王赐姓苏我，留居列岛。苏我马子的祖父叫苏我高丽，曾祖父叫苏我韩子。通过他们的名字或许能证明其族人为外来移民。也许正是此原因，苏我一族才对外来的佛教有如此高的接受度吧。
注释：
渡来人：即古倭国对朝鲜、中国等亚洲大陆移民的称呼。渡来人通常是因国内战争频繁或随文化交流传播而移居日本的人。这些拥有高度文明的渡来人向日本传入了诸如农耕、土木建筑、锻铁、纺织等先进技术。
图6：元兴寺伽蓝
于公元596年完成建造的飞鸟寺曾规模宏大，曾拥有一座佛塔与三座金堂，周围绕以回廊。它不仅成为当时首都“飞鸟京”的地标，也向天下昭告日本历史上第一个文化盛世“飞鸟时代”的到来。佛教从此在日本扎根。自飞鸟寺创建以后，越来越多的佛教寺院被建造。有实力的豪族们仿佛展开了建寺的比赛。比较有名的寺院包括：
大和法隆寺
大和豊浦寺
大和法起寺
大和中宫寺
山城高丽寺
河内涩川寺
河内新堂废寺
摄津四天王寺
「和铜迁寺」
和铜三年（公元710年）元明天皇将都城从飞鸟迁往平城京（今奈良）。当时的大寺也依次迁走。我们熟知的药师寺、藤原氏的私寺马厩坂寺（兴福寺）、大官大寺（大安寺）都是如此。飞鸟寺推迟到养老二年九月（公元718年）才解体移建，并改称为“元兴寺”。盖因“飞鸟大佛”高近三米、重逾十五吨，不可能被整座搬运，故而留在原地。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飞鸟寺并没有完全变成废寺，而是仍然保持着一定规模。相对于平城京元兴寺，旧飞鸟寺被称为本元兴寺。奈良时代以后，关于飞鸟寺的记述逐渐减少，除了天平七年（公元735年）的斋会、天平二十年（公元748年）元正天皇首次七日诵经之外，其他的相关信息发现较少。
「平安烧失」
不幸的事情发生在仁和三年（公元887年）和建久七年（公元1196年），旧飞鸟寺遭遇重大火灾，伽蓝几乎被完全烧毁。此后至室町时代，旧飞鸟寺一直无力再建，最终沦为废寺。
「江户再建」
至江户时代的宽永九年（公元1632年）一对夫妇在寺院旧址捐赠了一座小佛堂。之后，香久山的一位寺僧隐居在飞鸟寺，并将寺号改为“安居院”。至此，飞鸟寺才逐渐回归人们的视野。
图7：今日飞鸟寺本堂
今天的飞鸟寺，主体建筑仅存三开间本堂一座。本堂室内供奉释迦铜像一尊，俗称“飞鸟大佛”。1928年，佛教考古研究者石田茂作（时任奈良国立博物馆研究员）造访飞鸟寺，在住持的带领下进入本堂调查佛像。在看到佛像的一刹那，石田先生彻底震惊了。这尊佛像虽然几经修缮更改，旦仍然保存着飞鸟时期佛像的特征，面容基本完整。石田先生初步判断此像应是1400年前飞鸟寺初建时保存至今的传世之品。
图8：飞鸟大佛-1
图9：飞鸟大佛-2
图10：飞鸟大佛-3
根据上世纪中叶的调查，飞鸟大佛的损毁是因为建久七年（公元1196）的那次大火。当时的金堂被雷火焚并烧殃及大佛。火灾以后，仅部分头部、右手、左脚等处保留了下来，其余部分彻底消失。后世经过重修才呈现出今天的面貌。
1956年和1984年，专家对飞鸟大佛进行了两次详细的调查。第一次调查基本确认了飞鸟大佛正是古飞鸟寺中金堂佛坛之上的原物，并且明确了佛像两侧残留痕迹为早期佛像的悬裳部分。此后，长谷川诚发表的飞鸟寺本尊的推定复原图（旧案）正是根据此次调查成果完成的。
图11：法隆寺金堂释加三尊像
图12：飞鸟大佛推定复原图
（引用：明日香村公式サイト 飛鳥寺解説書）
第二次调查因正好遇上本堂解体维修，故研究更为彻底。调查结论中首先推翻了过往结论中关于悬裳的推测，认为悬裳其实是因佛像烧损而产生的凹痕和裂缝。其次，进一步推断飞鸟大佛本为一佛二菩萨造型，即释加三尊造。其建造意匠与法隆寺金堂内供奉的释加三尊造如出一辙。这两次调查基本摸清了大佛的原貌，通过复原图，我们可以一窥1400年前日本最早金铜大佛的样貌。
飞鸟寺是飞鸟地区为数不多的（或是唯一）能够在室内随意拍摄的寺院。飞鸟地区大部分景点或宗教场所人通常不会太多，但进入飞鸟寺后，顿感人头攒动。看来真是著名的地方啊。
图13：飞鸟大佛以及周围听讲解的游客
本堂内部供奉主尊为飞鸟大佛，左右两侧（照片中的左右）分别为木造圣德太子孝养像和木造阿弥陀如来像。像前空间铺设木地板，坐了不少游客，寺院的僧人分批为游客进行飞鸟寺历史的解说，学习氛围浓厚。
图14：木造圣德太子孝养像（室町时代）
图15：木造阿弥陀如来像（平安时代）
本堂里还有一些有趣的东西，如甘肃炳灵寺石窟的佛像照片被装裱陈列，用以解说飞鸟大佛造型可能的源流。如手绘飞鸟寺伽蓝复原图，都是很棒很有趣的东西。
图16：炳灵寺石窟北魏佛像照片
图17：手绘飞鸟寺伽蓝复原图
本堂周围的附属建筑中还有不少飞鸟寺出土文物的陈列，大多来源于上世纪50年代的考古发掘。值得一看。
图18：飞鸟寺文物陈列
图19：飞鸟寺屋瓦
本堂外部，今天尚能看到古飞鸟寺遗迹，包括塔心础的位置、金堂础石（下篇会做重点介绍）。还有一处苏我入鹿葬首处，也很值得关注。
图20：塔心础的位置
图21：金堂础石
图22：塑我入鹿葬首处
苏我入鹿葬首处立有一塔作为地标，为五轮塔，高149厘米，推测为镰仓时代或日本南北朝时代所立。苏我入鹿是苏我马子的孙子，苏我虾夷的儿子。大化元年（公元645年），改革派中大兄皇子与中臣镰足在飞鸟板盖宫发动政变，当众斩杀苏我入鹿并砍下头颅，日本的改革进程得以推进。这次政变称为“乙巳之变”，这次改革称为“大化改新”。
让人感到吃惊的是苏我入鹿头颅被斩下后并没有落地，竟追在藤原镰足的后面飞。为了降息苏我入鹿的怨灵后任在此立了个首塚。当然上述只是传说而已，并不是史实。
注释
1.苏我入鹿：出生年不详，死于公元645年6月12日，是日本的大臣（“大臣”是日本古代的官职名，物部氏被诛后，没有了“大连”一职，“大臣”是最高官职），曾一度权倾朝野，诛杀圣德太子之子山背大兄王，几乎架空皇极天皇，危及皇室权威。在大化改新前夜的乙巳之变中，苏我入鹿被暗杀，成为日后苏我氏没落的转折点。
2.大化改新：即古代日本社会政治改革运动。发生于公元645年，因此年为大化元年，故名。大化二年（646年）正月初一，孝德天皇颁布《改新之诏》，正式开始改革。其主要内容是废除大贵族垄断政权的体制，向中国唐朝政治和经济体制学习，成立古代中央集权国家。
3中大兄皇子与中臣镰足：中大兄皇子即著名的天智天皇，中臣镰足即后世掌握朝政、独揽大权的藤原氏的代表人物。此二人参与大化改新有功，中臣镰足被赐姓藤原。
纵观日本的历史，类似苏我入鹿被斩杀这样的事件总是一再发生。落后的物部氏被苏我氏所取代，落后的苏我氏又被藤原氏取代，盛极一时的藤原氏又在院政时期逐渐没落。曾经先进的势力在多年之后往往成为阻挡历史进程与国家改革的障碍，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下篇发布时间：2021年1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