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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帅 | 我国古代丝绸与丝绸技术的西传(上)

摘要: 来源:“文化交流杂志”微信公众号罗帅:我国古代丝绸与丝绸技术的西传(上)作者简介罗 帅罗帅,1985年生,湖北大悟人。2007年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本科毕业,随后就读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和历史学系,分别于2010、2014年获得硕士学位(导师林梅村)和博士学位(导师荣新江)。2014—2016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从事博士后研究(合作导师袁行霈)。2016—2019 ...
来源:“文化交流杂志”微信公众号罗帅:我国古代丝绸与丝绸技术的西传(上)


作者简介


罗 帅

罗帅,1985年生,湖北大悟人。2007年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本科毕业,随后就读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和历史学系,分别于2010、2014年获得硕士学位(导师林梅村)和博士学位(导师荣新江)。2014—2016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从事博士后研究(合作导师袁行霈)。2016—2019年6月供职于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现任教于浙江大学历史学院。研究领域为丝绸之路历史与考古、古代中外关系史,主持国家社科基金“汉—贵霜关系与丝绸之路的兴起研究”等课题,出版专著1部,在《考古》《考古学报》《北京大学学报》等刊物发表论文20余篇。

丝绸在我国有五千多年的历史,

是最能代表中华文明的标志性产品之一。

先秦两汉以降,

我国丝绸通过贸易、贡赐等方式

源源不断地西传。

这种中国织物深受丝绸之路沿线居民喜爱,

罗马帝国甚至掀起过一股丝绸热潮。

我国西北、中亚、西亚

乃至欧洲的众多遗址,

出土了大量各时期的中国丝绸。

伴随着丝绸实物的传输,

我国丝绸技术也逐渐向西传播,

这包括

丝绸织造技术和植桑养蚕技术两方面。

两汉时期,

丝绸织造技术随实边之民传到河西走廊。

魏晋南北朝时期,

西域各民族结合自己

既有的纺织技术和审美观念,

对传入的中原丝绸和丝绸技术进行再创造,

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丝绸织造技术;

同时期,

桑蚕技术也传播到

塔里木盆地和葱岭以西地区。


中国是桑蚕丝绸的发源地。根据古代官方传说,黄帝元妃嫘祖是发明养蚕、织丝的人。考古学材料表明,我国确实拥有五千多年的丝绸历史。长江与黄河流域的多个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址,均发现有桑蚕和丝绸遗物。丝绸作为中华物质文明的代表之一,在古代长期是我国对外出口的标志性大宗商品。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原与中亚之间就形成了“绢玉之路”,通过游牧民族的中介,中原丝绸被用来换取昆仑玉石。《穆天子传》讲述的周穆王西巡故事,反映的正是先秦绢玉贸易的情形。新疆天山阿拉沟墓地、俄罗斯阿尔泰山巴泽雷克墓地,均出土有战国时期楚国刺绣等丝织品。到汉代,由于罗马贵族的追捧,我国丝绸源源不断地向西传输。魏晋南北朝时期,丝绸技术逐渐西传,为塔里木盆地、波斯、拜占庭等地先后习得。西域各地也逐渐形成自己的特色丝织品,并曾沿丝绸之路广泛行销。






《穆天子传》 



汉代丝绸之路上的丝绸

伴随着丝绸之路的正式开通,丝绸通过官方和民间两条渠道向外大规模流播。根据史书记载,汉朝向周边派出的使者,一般会携带大量丝织品作为礼物。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组成三百人的庞大使团,“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汉武帝遣往开拓海路的使者,亦是“赍黄金、杂缯而往”。周边诸国的首领、使者前来朝贡,汉朝也往往回赐各类丝织品。例如:元康元年(前65),西域龟兹国国王绛宾携夫人前来朝贺,宣帝赐以“绮、绣、杂缯、琦珍凡数千万”;始建国三年(11),王莽册封匈奴单于,赐以“安车鼓车各一,黄金千斤,杂缯千匹”;永宁元年(120),掸国(今缅甸)王雍由调来朝,安帝“封雍由调为汉大都尉,赐印绶、金银、彩缯各有差”。所谓帛、绮、绣、彩缯、杂缯,皆为丝织品名称。由这些文献记载可知,丝织品在汉代因各种官方活动而大量流入周边各地,包括绿洲丝绸之路上的龟兹、草原丝绸之路上的匈奴,以及海上丝绸之路沿途的掸国。在民间的贸易活动中,丝绸也是深受欢迎的畅销品,这在史书中虽然阙载,但被丝绸之路沿线多处考古发现所证实。

我国西北地区气候干燥,在丝绸之路沿线的敦煌、楼兰、尼雅、洛浦等地,均有汉代丝绸实物出土,其中一些带有文字,为我们提供了丝路之绸的细节信息。20世纪初,英国人斯坦因在敦煌汉代长城烽燧遗址发现一件西汉丝绸残片,上有墨书一行,读作“任城国亢父缣一匹,幅广二尺二寸,长四丈,重二十五两,直钱六百十八”。这应当是捆扎绸缎的条布,上面写着所捆绸缎的产地、种类、长宽、重量和价值。任城国亢父,在今山东省济宁市,从残片上的文字可知,这里生产的缣每丈约值155文钱。1934年,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在楼兰古城附近的一座东汉墓中,也发现了一块捆扎绸缎的有字绸布条,不过上面的文字不是汉字,而是西北印度流行的佉卢文,其意为“身毒阿阇黎之绸缎,四十(尺长)”。可见,这匹绸缎的所有者是一位身毒(印度)商人。20世纪八九十年代,考古人员在塔里木盆地南缘的洛浦县山普拉墓地和民丰县尼雅墓地,发现了大批各类丝织物。山普拉墓地出土的有绢扇、“宜子孙”文字锦镜袋、杯纹罗梳镜袋、云气立鸟纹锦、云气玉璧鹿纹锦残片、几何纹三色锦梳镜袋、红缦地蔓草纹刺绣护颌罩等等。尼雅墓地出土的织物有不少织有吉祥文字,如“延年益寿保子孙”锦、“千秋万岁宜子孙”锦枕,以及著名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这些锦缎色泽鲜艳,工艺精巧,乃皇家丝织场所产,是东汉朝廷对精绝王等上层人物的赏赐品。除了这类高档丝织品,尼雅墓地也发现有民间贸易而来的丝绸,其中一件素缣残片带有墨书汉字“河内修若(武)东乡杨平缣一匹”。河内修武,在今河南省焦作市东修武县。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 尼雅遗址出土


在草原丝绸之路沿途,也有汉代丝绸出土,最重要的发现来自诺彦乌拉山匈奴贵族墓地。该墓地位于蒙古国中央省,在乌兰巴托以北130千米色楞格河畔。墓地的年代大约在西汉晚期至新莽时期。该墓地出土的丝织品种类繁多,保存良好,质量上乘,包括田纹罗、鱼纹锦、乘云绣、有翼狮子刺绣、对兽对鸟纹刺绣、黄色菱格纹绮,以及织有吉祥用语的“广山”锦、“威山”锦、“风雨时节”锦、“游成君守如意”锦、“新神灵广成寿万年”锦、“凤皇(凰)下群鹄颂昌万岁宜子孙”锦等。这些高档丝绸应该是汉朝或新莽给匈奴贵族的赏赐物。它们被制成衣裤、帽子、靴子,为墓主所穿戴。丝绸沿草原丝绸之路被传输到很远的地方。1842年,克里米亚半岛刻赤的一座萨尔玛提亚古墓中,曾出土了一块公元前1世纪的菱格纹绮残片。

罗马帝国是汉代丝绸需求的终端。20世纪上半叶,考古学家在罗马帝国故地帕尔米拉和杜拉—欧罗巴斯等遗址发现了一批汉代丝绸残片。其中,法国考古队在帕尔米拉的三座墓葬中,就发现了约五十块丝绸残片。帕尔米拉位于今叙利亚境内,是地中海东岸和幼发拉底河之间沙漠绿洲上的一座著名商业城市。公元1世纪中后期,该城发展成连接地中海世界与东方各国之间的贸易枢纽。公元2世纪中期,其地被罗马帝国吞并。帕尔米拉出土的汉代丝绸所用纺织技术不同于西方传统织法,被学界称为“汉式组织”。其品种有锦、绮、绣、绫等,纹饰包括柿蒂纹、神兽纹、铜钱纹、菱形几何纹、勾连雷纹等,这些类别和纹样在我国出土的汉晋时期丝织品实物中都很常见。



罗马帝国的丝绸风尚

汉代丝绸在罗马帝国需求旺盛。除了上述丝织品实物,还有很多图像和文献材料表明,中国丝绸曾风靡罗马上层社会。在公元初期的罗马艺术作品中,可以见到身穿丝绸服饰的人物形象。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的爆发掩埋了庞贝城和赫库兰尼姆城。意大利那不勒斯考古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庞贝壁画残片,表现的是一位身着透体外衣的罗马女祭司。研究者们认为,这件透明外衣应该是来自中国的丝织品。该博物馆还收藏有一件赫库兰尼姆壁画残片,其中人物身穿的丝绸衣物表现得更为显眼。该壁画在天蓝色的背景上绘着维纳斯女神的立像,她下身齐腰穿一条红色长裙,上身看似赤裸,其实不然,在她两臂与身体之间依稀可见透明的薄纱衣。画家让她右手弯举,轻提右肩上纱衣的一角,从而更清楚地向观众表达了薄衣的存在。维纳斯柔美的胴体与剔透的纱衣相得益彰。整个画面不仅表现了爱神的娇媚动人,也着力赞美了纱衣的轻盈纤薄。这件若隐若现的衣物,应当也是来自中国的丝绸制品。


 赫库兰尼姆壁画残片 身穿丝绸的维纳斯像


希腊拉丁作家对中国丝绸的生产情况怀有极大兴趣,他们热衷于转述道听途说的相关轶闻。从这些古典作品的所有关于丝绸的片段中,我们可以很容易地了解到丝绸在罗马社会中的受欢迎程度、文化涵义及价格等情况。关于前两点,我们可以看看塞涅卡、老普林尼、狄奥和索林等作家的描述和认知:

我见过一些丝绸制成的衣服。这些所谓的衣服,既不蔽体,也不遮盖。女人穿上它,便发誓自己并非裸体,其实别人并不相信她的话。人们花费巨资,从不知名的国家进口丝绸,却只是为了让我们的贵妇们在公共场合,能像在她们的房间内一样,裸体接待情人。(Lucius Annasus Seneca, De Beneficiis, 50.7)

靠着如此复杂的劳动,靠着如此长距离的谋求,罗马的贵妇们才能够穿上透明的衣衫,耀眼于公共场合。(Pliny the Elder, Natural History, VI.20.54)

按照某些人的记载,为了使太阳不晒着观众,他(恺撒)在看台的上方挂了由丝绸制成的幕帘。这种织物是野蛮人所使用的奢侈物,现在已经流入我国以满足贵妇人们过分讲究的虚荣。(Cassius Dio, Roman History, XLIII.24)

这就是常称的“赛里斯织物”,我们容忍在公众场合使用它。追求奢侈欲望的首先是女性,现在甚至包括男性都使用之。使用这些织物与其说是为了蔽体,倒不如说是为了卖弄身姿。(Gaius Julius Solinus, Polyhistor, 51)

从四段引文中可以看出,丝织品备受罗马贵妇们的追捧,甚至连男性也热衷这种异域织物。其背后的文化原因,塞涅卡等人认为这与罗马人强烈的虚荣心有关,这包括两方面:其一,丝绸是一种高档奢侈品,穿上它可以显得自己富有、尊贵;其二,对于女性来说,丝织品轻薄透明的特质很好地满足了她们对身体解放的需求,方便她们在公共场合炫耀身姿。


庞贝城遗址壁画


公元1世纪的罗马作家马提亚尔声称,在他生活的年代,罗马的土斯古地区存在一个丝绸市场。佚名史书《罗马帝王记》记载,在罗马皇帝奥勒良(公元270—275年在位)时期的罗马市场上,一磅丝的价格相当于一磅黄金。公元301年,罗马皇帝戴克里先(公元284—305年在位)颁布了一部《限价法令》,其中规定了丝织工人的工资,并限定丝织品的最高价格如下:白丝,每磅1.2万狄纳里银币;紫染生丝,每磅15万狄纳里。根据当时的货币换算体系,5万狄纳里银币合1磅黄金 ,则每磅白丝和紫染生丝分别值0.24磅和3磅黄金。可见,在罗马帝国中晚期,丝绸仍然十分昂贵。即便贵比黄金,丝织品仍源源不断地输入罗马帝国,从而造成帝国国库空虚和大量财富外流,因此,多位罗马皇帝和执政官曾下令禁止男子穿丝绸衣服。


戴克里先时代的金币


丝绸在罗马帝国如此紧俏,以至于罗马人对丝绸的产地也格外关注。公元1世纪的《波廷格地图》是一幅罗马帝国的道路网图,重在标记道路、城市和物产。这幅地图最东的部分是印度半岛和中亚地区。值得注意的是,在印度半岛东北部赫然标注着“丝绸主产地”。同一时期的佚名希腊文《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提供了更精确和详细的信息。这是一份航海和商业手册,记录了印度洋沿岸各地区港口的分布情况和进出口货物内容。在印度半岛巴巴里孔、婆卢羯车、穆吉里斯等港口的出口货物名单中,都列有丝绸或丝织品。该书作者甚至探听到丝绸的真正产地和运输路线,他清楚地写道,丝绸是从中国内地,由陆路经中亚的巴克特里亚,最终运到印度西南海岸的利米里克,或者西北海岸的婆卢羯车。



后文将在下期推送

我国古代丝绸与丝绸技术的西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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