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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中的蜀道艰难与振奋的民族精神
抗战中的蜀道艰难与振奋的民族精神
唐玄宗幸蜀图(756年)
西成高铁将要开通,千百年来“蜀道难”永远成了历史的回忆,穿越秦岭成为轻松的旅程。
抚今追昔,“蜀道难”已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值得我们不断的回味。
这里我们选取林焕平先生的一段文字,来体验一下抗日战争时期的蜀道。
本文原发表在《西北远征记》,1939年出版。
蜀道难
刚才军人和司机差不多演成全武行的恐怖,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这不是为的什么特别原因,正是大家的灵魂,被两旁的风光吸引住了。
车行约三十里,即为有名的石佛山。山甚高,又雄伟,遍山都是石佛,大半是自然生成,而略加人工修饰的。举目四望,状极美观。
山麓下有一小溪,溪水淙淙,反响于山谷中,又是一种悦耳的自然音乐。路沿溪边而行,是凿穿岩石,像隧道一样的山路,其与隧道不同者’即为不是地洞,临溪那一边是空的,也是没有石柱助力,故甚危险;且路面离洞顶不高,乘客须留心低头,始可通过,否则,头颅有被石壁碰破的危险。
过石佛山,即逐渐人于深山高谷中,越走越为崇山峻岭,四面八方,毫无人烟,亦无树木,但见石壁巍峨,耸立云霄,使人顿起雄伟壮大之感。
公路蜿蜒曲折,尽往山峰上爬,故车行甚慢。
我们陶醉于前后左右的风光欣赏中,忘记了车行多少时候了。已而,我们发见已爬上了山顶,侧头俯视,峭壁壁立,望不到底,任是怎样身体康健,心脏强健的人,一看了这望不到底的险境,就立刻会全身酸软,支持不住了。
司机虽然走惯走熟了这种险路,但他之绝不稍敢侧视,尤为当然。因为他如果稍一侧视,必会心头一软,眼睛一花,便把车子开到谷底去,连人带车,变成了粉碎了。
到了这里,乘客中也只有那几位大胆的,才敢稍为看一下。看过后,你一句,他一句,说着怎样危险,万一掉下去,就怎样怎样了的话。
蜀道上的公交车
那位年纪五十上下,带着五个男女小孩的老妇人就迷信地说:
“别多嘴!别多嘴!大家都平安。”
她的二女和三女,年纪虽只不过十三四,却很顽皮。她们说:
“妈妈!我们要看看。”
身旁那位青年男客即刻拉着那小的的双手,说道:
“小妹妹,别往下看,往上看吧,山顶上有白云绕着山头飞舞,
有鸟雀歌唱,又有太阳,既暖和,又明亮。”
做母亲的随即跟着说道:
“太阳!太阳!太阳照着我们大家一路平安,抵家。”
车子像爬虫一样,慢慢地在爬动着,每一个乘客都起着歇斯底里性的心理变态,沉湎在危险与安全的幻觉里,我脑筋里突如记起了是唐诗中的诗句:“蜀道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西秦第一关
如今我自己走在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上,才真正体味到这几句诗的实感。据说,现代科学发达,开辟公路,利用汽车行走,还可以在几个钟头内爬过了它;从前步行,走半个月一个月都爬不过。那么,这“蜀道难,蜀道难”的难路究竟是在那里呢?不是别的,正是西秦第一关。
宁羌一宿
下午三时半车到了宁羌(现在宁强),因为路不好走,赶汉中恐怕赶不到,遂决定停宿于此。
宁羌县城较绵阳、广元为大,颇为“繁荣”;我下了车,拖着一身的疲劳,和坐在车上不能伸屈而麻痹了的两足,揣着行李一拐一拐地往街上找旅馆去。
宁羌县城图
踏着雨后路上的泥泞,走了约五分钟,在一家木造平房门口发现了宁康旅社的红纸招牌。我的灵魂被它吸引住了,一径往它那里走去。
我的脑子里有了成见:反正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有好旅馆,而自己又这么的疲劳,只要找到一个地方歇歇就是了。
我踏进了大门,拐进了中厅,站在天井的石阶上一看,倒是两层楼的木造房子,很整齐,漆油得非常新鲜夺目,顿时给我疲惫的心灵以无限的快感,我问茶房有没有空房子,他说有,我便决意住在这里了。
他带我爬上了二楼,穿过中厅的走廊,跨过一扇圆门,进了
后厅,他开了两边的两个房子的门谦恭地对我说道:
“先生!这是最好的房子了。”
我决定住右边的一个。茶房给我把行李搬进去了。
房子约有一丈五尺见方的宽大,像佩为两张木床,一张八仙桌,一张长方小桌,两张圆凳子,一个衣架,床上的棉被,也还干净,又有两个小窗通空气,这与绵阳、广元的像茅坑一样的客栈相比较,那简直可以说是有天渊之别了。
旋转手机,看下面《蜀道图》
蜀道北端为宝鸡
房子四边为板壁,油的白漆,过客们在板壁题了许多诗,兹择
录数首于后:
成都到此路不平,
千山万壑起苍穹;
神驰电掣无停住,
西蜀凤云一路中。
这一首是描写从成都到这里这一段路上的风景,但不够具体和深刻。
戎州来此里远千,
振兴国魂赴长安;
扫尽倭迹方息恨,
否则宁死不生还!
这一首把对敌人的仇恨与杀敌的决心,在粗粗的几句话中表现无余了。
民族英雄的睡眠
昨天在途中看到的那一团开赴前线的军队,傍晚七时许,也赶到宁羌了。他们分住于各旅店。我住的宁康旅社也连走廊都给住满了。
他们按班打地铺睡。地板上只铺一把麦草,上边只盖一条毡子,这么天寒地冻的季节,这怎么能够受得住呢!
夜里,这儿那儿,咳声四起;有些咳得紧时,我疑心他简直是在吐血了。这样忍饥受寒患咳症是当然的。
有许多勇士,就因此而还没有赶到前线,就得从队伍中退出来了。
但有无数富贵荣华的人,虽在此抗战时期,物质的享受,还是好得像天堂般的。这些对照萦回在我的脑际,无限的感慨打动着我的心灵,这一晚又失眠了。
蜀道人家
军队于清晨四时就起来了,把麦草收拾好,打扫一次才吃饭,饭后,弟兄们全出到街头集合去后,又打扫一次,并把移动了的床板台椅,搬回原处,弄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抗战后新训练的军队也进步了。
我也于四时就起来,呆看着弟兄们出发后,检好行李,叫茶房拿到车上去,九时,从宁羌开出,向汉中进发了。
从成都到宁羌为四百四十公里,从宁羌到汉中则为一百二十五公里。出了宁羌县城不远,又是爬高山了。
五丁关 1939年
山名五丁关,一重复一重,高人云霄,且很险。下山时,在一个高峰的北面,在羊肠路上拐了十六个弯子才拐到山麓。
五丁关近景
听说云南的西南公路,在一处的山岭间,拐了二十四个弯子才到山脚,那恐怕比这儿还要高而峻险了,从重庆到这儿的地势,似乎是重庆附近为高原的顶点,倾垂于扬子江,过了荣昌县境,渐渐往下倾斜,到了成都,为一望无涯的大盆地;出成都,过了绵阳县境,又是连绵不绝的丘陵,一层比一层的高上去了;到这五丁关为顶点,之后,就逐渐低斜,倾垂于汉水,而从沔县(今勉县)起,即为汉中大平原了。
武侯祠
午后一时半,车抵武侯镇,镇位于汉水之旁;镇的北门外,有武侯庙,为古式庙宇建筑,有些砖瓦墙垣,已经坍倒了。汉水对岸的定军山,有武侯墓,是一代英杰的诸葛孔明长眠处。在这抗战吃紧之际而吊诸葛武侯的故迹,感慨可也多着哪。
本文由杨博先生整理
杨博先生编著《长安道上》(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