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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走进中亚的聊斋笔谈(六)沿着玄奘的足迹

摘要:    这是一系列的中亚宗教考古美术考察报告和游记,推荐给爱读书和关注中亚丝绸之路的你。主要针对一些最新的考察成果进行通识介绍,通过图文的形式我们一起阅读中亚的过去,回望现实的中国。现在国内这方面的研究热情高涨但缺少这些资料的介绍,学界内的知识结构和研究观点更新略慢,所以邵博士每次会拿出一些新鲜内容来进行分享,希望大家批评交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传播给有需要的人们。旅行短记三则之一:飞翔的阅

   这是一系列的中亚宗教考古美术考察报告和游记,推荐给爱读书和关注中亚丝绸之路的你。主要针对一些最新的考察成果进行通识介绍,通过图文的形式我们一起阅读中亚的过去,回望现实的中国。现在国内这方面的研究热情高涨但缺少这些资料的介绍,学界内的知识结构和研究观点更新略慢,所以邵博士每次会拿出一些新鲜内容来进行分享,希望大家批评交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传播给有需要的人们。

旅行短记三则之一:飞翔的阅读

夜空下什么也看不清,我们从韩国转机去乌兹别克斯坦。

乌兹别克有高丽裔(朝鲜族)居民大约有数十万,之前由于斯大林的民族隔绝和二战后的战俘劳改政策,原来在亚洲东部苏联境内的朝鲜裔居民被强制迁到西伯利亚和乌兹别克。所以,他们的后裔们往返两个国家,运输往来需求大,基本上每天都有直航航班。后来,我们多次在街道上被乌国人误认为是韩国人,也验证了这一事实。

飞机邻座是来自日本旅行公司的宇都木君,大学是在明治大学学习中亚史,毕业后就职旅游公司,职人生涯已经两年,专门带团做中亚五国旅游,随行笔记一直在做,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漫长的飞行中除去瞌睡时间,闲暇之余,我们一起聊了聊中亚历史地理,我们也有一位共识的老师,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也认识原来帮助过我的一个考古系先生,那位先生也是个很随和的老师,虽然多年不见,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尤其是谈到去年在乌兹别克考古工地上急逝的94岁的加藤九祚先生的书籍时,话匣子一下打开了,我们交换了一些意见,也很有意思。宇都木君一直携带着加藤先生的书籍,他虽然了解不多,但他认为这是一份纪念和坚守,也是告诫自己不可为金钱和名利所降伏。对于崇高的事物,敬畏是最好的老师,可以让人一直奋进。

(加藤九祚的书影和考古作业照片)

我们一起带着一个人的书走进中亚,从书本阅读到实地踏查,颇有些缘分。在研究中亚时,古代玄奘和加藤九祚的书是不二之选,在乌兹别克对历史和考古美术略有感觉的人都知道这两人。据他介绍,日本人一直热爱中亚旅游,这种旅行团一般都为各种人准备,他们此行是转机去土库曼斯坦,我希望他们一切顺利,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好好的体验中亚文化。

在飞机上我读了玄奘传记几页,一直在考虑当时玄奘的语言能力问题,一个旅行僧人怎么样才可以做到深刻了解当地呢,实地调查、道听途说的情况都有,这些多民族混杂的地区,希腊语、粟特语对于现在的人们仍然是个难题,玄奘的记述在面对众多材料的时候如何选择使用呢?这些年又有哪些新的考古发现提供新的视点呢?


旅行短记三则之二:萨马尔罕考古所的新发现

我们在相熟教授的帮助预约下,访问撒马尔罕考古研究所,查看了一些新近的考古发现出土品。在乌兹别克一些地区的新发现,还没有被整理报告出来,或许出最后的报告还需要等待更长的时间。

乌兹别克的考古需要国际援助和大家帮助,很多国际学者都聚拢过来,长期在这里进行奋斗,既是完成自己的梦想和情怀,也期望获得新的发现,来改变地区历史和认知面貌。

在黑暗中和被沙尘遮蔽的地下,也许还掩埋着更多未被人知晓的古代信息。大家不知道考古学会带领大家走向哪里,过去的、未知的、被掩埋的物质文明是否会被考古作业科学的正确的、整体的揭示出来。

时值考古队举办的壁画开幕晚宴,大概有40人参加,乌兹别克几位重要考古领队都参加进来,我也获得很多请教的机会。

在晚宴上很多并不相熟的人在酒过三巡后变得健谈起来,大家交换着各自的想法和意见,喝喝酒、吹吹牛、通通神,或许这就是学人研究生涯的另一面,我们很快喝光了桌面上所有的酒精饮料。

我不胜酒力,离开宴会继续参观该所。考古所长伊格拉索维奇(Бердимурадов Амридин Эргашович,1954~)在敬酒之后,一直默默的坐在考古所门外等着大家散去,在夜空下静静地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过去聊了几句,但是语言不通,所长更多说的是乌兹别克语。我靠着各种比划和图书图片大概了解一些过往。所长去过4次中国,认识一些中国考古学家,近些年也一直在和中国进行各种合作,我是后辈,所长不介意礼仪拘束,慢慢引导。

夜里10点左右,之前约定的日本帝塚山大学考古队的几位考古队员陆续归来,考古领队宇野先生先后求学京都大学和北京大学,常年奋力研究丝绸之路,会略说几句夹生的普通话。一道约起喝茶叙旧,问起我的行程安排和感悟,解答疑惑。

日本从90年代末期进入乌兹别克考古,但区别于之前京都大学和东京大学各自立足基本国家的特点,各大学和学术单位各自为战,资料分散于各个单位,查找和统筹研究都有些困难。同时,宇野教授积极推进新的科技考古,将GIS应用到大范围的考古作业中,对一些历史空间和遗迹进行考量,文理结合推进考古研究。

同时刚从Kafir-kara考古工地收工回来的队员掩不住兴奋的告诉我,就在今天他们或许取得了重要的新考古发现。他们在一座古城遗址里面发现了新的神像残片,是在一个残留的木板上发现的,这个神像全貌还未全部揭示,还不能完全证实其推断。

但为了尊重考古人的辛苦劳动,他们希望我们暂且保密,等待其考古报告出版。时隔多年后再次发现该神像,的确是件兴奋的事情。

很多时候,一旦有新的发现,很多考古学家都围拢在一起,相互的欣赏与评论。就像上个世纪70年代的阿富汗喀布尔一样,考古学家都住在一起,常常交流喝茶串门。现在阿富汗受困于治安问题,乌兹别克成为了世界考古学关注的一个中心,一些好的研究习惯开始复兴。敞开心扉多交流,对于每一位学者的研究都很重要。

旅行短记三则之三:挺进铁尔梅兹与近在咫尺的阿富汗

   从撒马尔罕乘车一路向南,目的地是边境小城铁尔梅兹,暂时离开粟特。

   早晨一大早包车出发去铁尔梅兹,但是小客车在路上毁了,需要停下来检修,我们在路上进行休息。休息之后继续前进,但由原来的一辆小客车分为三辆出租车,一路上都是山路,道路也渐渐变得崎岖不平。

这一段路并不好走、很多道路都在修整,碎石遍地坑洼不平,路边有很多野狗在太阳下懒洋洋的睡觉,好像并不担心往来车辆会伤害到它们的身体。周围也有几只黑色的乌鸦来回飞着,在上空盘旋。玄奘当年也是在一步一步丈量着这片土地吧,这些土地上也有玄奘曾流过的汗水吧,能看到玄奘当年看到的景色,我们感到很满足。

  

(喀喇汗王朝时期的阿弗拉西阿卜壁画)

   太阳下曝晒的群山,安静的接受着这个宇宙带给他的温度。这段路程,更多是翻山越岭,人迹罕至的地区,这里还是军事管理区,道路开始艰险起来,本来不太平坦的柏油路变的更加难走,且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警戒森严,我们的护照也被乌国的海关频繁的检查。

   黄昏时分,我们的车队驶过一处关隘,夕阳染赤了道路两旁的山崖,群山和裸露岩土一片红色。当地的司机告诉我这个地方叫做"iron gate",我顿时一愣,难道古书中所说的突厥领土范围"东抵高丽,西至铁门"是指的这个铁门关吗?

  

   在隋唐时期,过了铁门关向南就出了粟特人的势力范围而进入了吐火罗(睹货逻)地区,这些地区都或多或少受突厥帝国控制。玄奘在记述铁门时如此写道:

  “铁门者。左右带山。山极峭峻。虽有狭径。加之险阻。两傍石壁其色如铁。既设门扉又以铁锔。多有铁铃悬诸户扇。因其险固遂以为名。”

   玄奘走的道路可能更为狭窄,不同于我们今日的汽车道。另外,该地区之所以叫做铁门,经过近年来的地质踏查,发现该地的山地矿石中富含铁元素,也可能因而得名。

  

(瓦拉赫沙遗址出土的灰泥浮雕)

   司机告诉我们这个地方在苏联时期是一个军事重镇,当年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时候就是从这里打进去的,路面的破损也都是当年的坦克和装甲车所碾压的痕迹。可见,铁尔梅兹无论是在古代,还是今天都是军事重镇,水陆咽喉,交通的枢纽。

   一路上经过数次安检,冗繁的手续虽然浪费时间,但是这种紧张气氛也让大家变的兴奋起来。因为管理严格,进入困难,我们明白了这里研究的滞后性。

  

  

六百多年前的帖木儿对该地的重要性有着同样的认识。 因为他在铁尔梅兹附近的沙赫里沙巴兹建立了豪华的宫殿用以震慑四方,并且其心爱的儿子早逝后,也埋葬在这里。旅程中间经过这个家族陵墓,残存的高大的卷拱门挑战着建筑高度,那些蓝色的装饰,让人感觉到神秘而又宏伟,这些伊斯兰建筑的高度,在中国并没有形成,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在喀什,也去看过一些清真寺和小的宣礼塔,感觉还是有些差距,感觉伊斯兰的力量也在减弱,他们并没有在东亚地区形成震撼人心的气势。帖木儿聚拢了当时所有的力量和技术人员,集中营造萨马尔罕地区的城市,基本上代表了15世纪伊斯兰世界的建筑最高峰。

  

   一千三百多年前的玄奘也知道这些古代的交通路线和主要的关键城市。他正是通过这里抵达了阿富汗,之后拜见了当时中亚霸主西突厥王庭,玄奘也记录了铁尔梅兹所存在的十数座寺院伽蓝及数千僧侣的史实:

  

“呾蜜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东西长南北狭。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诸窣堵波即旧所谓浮图也。又曰鍮婆又曰塔婆。又曰私鍮簸。又曰薮斗波。皆讹也。及佛尊像多神异有灵鉴。”

   或许更早 一千八百年前的佛教徒们更是知道铁尔梅兹的枢纽作用,因为他们在这里建立了辉煌的佛教文化中心,玄奘到时目击了以往的辉煌古风建筑。不得不说,这里的佛教文化是值得关注的,毕竟当下的中亚是伊斯兰的世界,但在两千年前谁又能想到这里是一片兴旺的佛国梵音。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在黄昏的血色广阔天地中旅行,感觉我们不过是这个忧郁的黄昏大地上一颗颗微不足道的渺小尘埃,自然才是永恒。

(铁尔梅兹法耶兹丘地(Fayaz Tepe)寺院遗址复原想像图)

   随着边境的抵达,我眺望远方的阿姆河,河的对面就是阿富汗,在更远处那消失在天界尽头的就是兴都库什山啊。多少伟大的英雄在这里止步!居鲁士、阿育王、亚历山大、成吉思汗~这纵横切割的大地孕育着自由之花。在军事上,没有人能长久的统治那片土地,马其顿帝国不能,萨珊波斯不能,阿拉伯帝国不能,莫卧儿帝国不能,日不落英帝国不能,苏联不能,美国亦不能!

  

  

  

夜里的银河开始若隐若现,寥若晨星的天空中,星星开始闪动,整个世界很安静,缓慢的开始进入一种频道。穹顶下的夜景,远处的群山像莽原一样,也像无数的野兽,在那里蜷曲起来,似乎蜷缩进自己的内心世界,等着外部世界的改变。

我开始隐隐担心起来,夜间行车,在中亚地区是很大的忌讳。因为这些道路上没有路灯等照明设备,漆黑黑的一片,路况不好,很容易爆胎,非常不安全,而且司机师傅的体力和精力都达到了一个极限。我想起前些日的考古所聚会晚宴,从四面八方聚来的大家为何都一醉方休,因为大家都知道散场后,以后的人生命运未卜,有限温存、无限心酸——这就是中亚考古美术!

尽管天气炎热,但我们司机师傅一直开着车窗,不开空调,吹着热浪。司机师傅也不断的朝嘴里吃着一种粉末状的烟叶,抵抗着疲劳。那种绿色的粉末烟叶,后来我们试了试,很呛,但的确可以清醒头脑。

幸运的是,我们不久之后平安抵达了宾馆。

(铁尔梅兹Fayaz Tepe寺院遗址的壁画残片)

片刻后,我和邵博士坐在略冷的夜空下,喝着红茶,边看书边发呆,一路沉默的邵博士忽然开口告诉我:“玄奘走到这里时,他的命运开始转机了,因为他之前有高昌王的信函,有着婚姻同盟关系的突厥王侯会好好的接待他,接下来在阿富汗的旅程,玄奘基本是一帆风顺。”

邵博士慢慢的端起了茶杯,茶香随着热腾腾的白雾升起扑鼻而至,世界好像忽然舒缓了下来。那一刻,我紧张的情绪被这一个毫不起眼的细节打动,我知道自己所有的感情都被捆绑在了这次的旅行,旅行不像它看上去的那么美好,只是在你从所有炎热、狼狈、恐慌中归来之后,你忘记了所受的身心折磨,回忆着看见过的不可思议的景色,想像着先贤走过的道路,它才是美好的。或许,在路上,旅行本身就是一种消极的积极,而我可能就是那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严梦阳博士生

(去铁尔梅兹之前,曾得到李肖教授、郭物教授两位考古专家的无私指教,在旅途中受到北京电视台乔鲁京老师的关怀协助,深表感谢!)

邵学成博士感兴趣关注研究阿富汗和丝绸之路宗教考古美术,近期将会在阿富汗展览期间为大家介绍撰写相关的基础研究文章,写一些通俗易懂的中亚研究的书评文字。举办一些公益讲座和其他宣传活动,同时关于其他的展览介绍也在慢慢撰写。原创文章,欢迎约稿出版、投稿发表、沟通交流、赞助支持。





分类信息

作者:邵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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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严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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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尔梅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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