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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西域研究贡献中国智慧——王炳华新疆考古寻踪
王炳华先生是新疆考古人的代表。自1960年从北京大学毕业后,王先生在新疆考古一线工作了40个春秋。2000年退休之后,他更是笔耕不辍,教书育人,继续着西域研究之路。新疆的考古学,从来不独属于新疆。新疆是丝绸之路上的桥梁,而新疆考古则为发现欧亚大陆上的文化联系提供了关键的证据。王先生在其考古生涯中,足迹遍及新疆各地,取得了无数的开创性成果。同时,王先生的目光并不仅仅局限于新疆,他的发现与研究为丝绸之路古代人类文明交往提供了来自中国学者的贡献。
新近,中西书局为纪念王炳华先生80华诞,出版了《探索西域文明》一书。掩卷沉思,王先生的考古之路清晰可见,他的钻研精神鼓舞人心。
天山中的行者 北疆考古的开拓与新概念的提出
新疆号称古代文明的十字路口,这里不仅是东西方文化交汇之所,更是游牧文化与绿洲文化交融之地。早期西方探险家的活动大多集中在塔里木盆地及其周缘地区,新疆北部的考古则是一片空白。王炳华最早的考古工作便是围绕天山以北的游牧文化遗存展开,为新疆考古打开了新的局面。
昭苏土墩墓与乌孙文化:伊犁河流域考古的开拓。1961年,王先生与王明哲、雅可夫对伊犁河流域9县的土墩墓进行了调查并开展试掘。1962—1963年,王先生又与易漫白、王明哲等在昭苏县夏台发掘了一大型土墩墓。这次发掘无疑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正式拉开了伊犁河流域考古发掘工作的序幕。同年,王炳华在特克斯县采集到青铜器11件,指出过去认为“游牧区历史文化遗存贫乏”是一种误解,并提出了乌孙考古文化的概念。这些工作在很大程度上确立了对伊犁河流域考古的基本认识。
王炳华在尼雅考古现场
“黄金”古墓与塞人文化:阿拉沟考古的收获。1976—1978年期间,为配合南疆铁路施工,王先生在天山峡谷中的阿拉沟主持发掘了墓葬85座。其中,阿拉沟东口墓葬出土了虎纹金箔、狮纹金箔等大量金器以及黑地红彩云气纹漆器、凤鸟纹刺绣等。王先生参考史料文献提出了“塞种文化”的新概念。阿拉沟发掘成果刊布后,黄金大墓的消息引起了轰动。然而在王先生看来,阿拉沟考古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墓葬中出土文物的多元性以及与周边地域的联系。这些伟大的发现使我们认识到在张骞出使西域之前,丝绸之路上已经有了广泛的文化交流,同时也揭示出天山峡谷在丝路上具有重要意义。
通往精神世界:呼图壁康家石门子岩画的发现。1987年,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先生发现了位于天山腹地的康家石门子岩画。岩画总面积达120平方米,画满了各种人物形象约300人,十分壮观。其中有不少男性生殖器刻画突出,甚至有交媾场景。王先生认为,岩画揭示了古人生殖崇拜的思想。此后,王先生还对阿勒泰山洞窟生殖崇拜彩绘、小河墓地中反映的生殖崇拜和数字“七”崇拜等文化思想进行了研究。由此可见,古人精神世界也是王先生学术研究的重要领域。
追寻人类足迹 青铜时代墓葬及古尸的发现与研究
早在丝绸之路开通以前,新疆就是古代人类往来的重要通道。自20世纪初西方探险家在罗布淖尔、吐鲁番等地发现“与阿尔卑斯人种型相似”的古尸后,相关问题便一直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然而,一些过分片面地强调西来因素影响的观点,又带来了新的问题。王先生在新疆青铜时代墓葬及古尸方面的发现和研究,为破解新疆古代人类的谜题提供了一把钥匙。
王炳华在古墓沟墓地现场
哈密五堡古尸的发现。1978年,在阿拉沟考古接近结束之时,王先生沿着天山向东赴哈密调查古代遗址,发现了五堡墓地。1978—1991年期间,他在哈密五堡主持过三次考古工作,共发掘墓葬114座。经碳14测定,墓葬年代距今约3000年。墓葬出土遗物相当贫乏,但令人惊异的是,在墓地中总共发现70余具干尸,其中有11具相对完整。此后,哈密古尸因其时代较早且数量较多而受到广泛关注。
走进楼兰:古墓沟墓地的收获。楼兰的再次发现无疑是新疆考古史上最为重要的成就之一。自20世纪初斯文·赫定、斯坦因等人到访楼兰后,楼兰考古一度陷入沉寂。直到1979年,王先生率队进入位于罗布泊西北的孔雀河河谷进行考察,发现了古墓沟墓地。除了为人津津乐道的“太阳墓”,古墓沟的另一重要发现是出土了一具发色金黄的女尸。随后的解剖分析说明头骨具有明显的欧洲人种特点。随着中国中央电视台与日本NHK合作拍摄的展开,楼兰古尸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世界,立即成了热点话题。
破解“吐火罗”:孔雀河青铜时代文化的提出。随着楼兰古尸的发现,中外学界将其与吐火罗人联系起来,引起了一阵热潮。吐火罗问题是一种来自语言学的推论,认为有一支古老印欧人曾向东迁徙到今新疆一带。王先生并不认同这种假说,尤其是对将跨越数千年的不同王国、不同民族均称为“吐火罗”,甚至与新疆现代民族联系的观点和倾向,更是难以接受。王先生从考古研究的角度入手,对孔雀河青铜时代文化进行了全面的整理,提出这一考古文化具有塞人文化的重要特征,又明显受印度、伊朗文化影响,体现出异质文明碰撞后的冲突与融合,不应将其简单地认定为“吐火罗”。为了搞清吐火罗问题,王先生曾组织跨学科的学者进行讨论,他称这是一种“考古研究的文化哲学思考”。
在沙漠最深处 塔克拉玛干沙漠考古计划
塔里木盆地中的绿洲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孕育着灿烂的古代文明。然而,由于自然环境的变迁,很多汉唐时期古代遗址都淹没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深处。重新发现楼兰仅仅是一个成功的开始,随着条件的改善,王先生终于能够带着新中国考古人的梦想踏入西方探险家曾经深入的禁区。
中日尼雅考察。尼雅遗址位于民丰县以北的沙漠之中,是汉代精绝国所在。王先生作为考古所所长,自1991年起开始主持中日合作尼雅考察的学术工作。1993—1996年期间,考古队在尼雅遗址进行了调查和重点发掘。尤其是1995年发现尼雅一号墓地,其中M3出土文物异常精美,引起了很大轰动,尼雅王陵的发掘被评为当年的考古十大发现,“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更是成为家喻户晓的国宝。
中法克里雅河流域考察。在王先生的主持下,具有中亚考古丰富经验的法国研究中心315所与新疆考古界合作,在克里雅河流域进行发掘研究。1991年,王先生作为考察队队长进入克里雅河流域工作,对喀拉墩遗址进行了调查。在项目走上正轨之后,王先生卸去了队长的职务,专心负责尼雅方面的工作。克里雅考古队此后在喀拉墩进行了发掘,又在喀拉墩西北、克里雅河三角洲发现了圆沙古城。
《探索西域文明》孟宪实 朱玉麒 主编 中西书局
丹丹乌里克的再发现。1996年,在唐研究基金会的支持下,王先生计划寻找沉睡已久的丹丹乌里克遗址。考察队计划从策勒县达玛沟向北穿越沙漠进入丹丹乌里克,但由于沙丘阻隔只能折返。随后,王先生自油田借了两辆沙漠车,送张铁男和伊力进入了丹丹乌里克。这也是中国学者第一次穿越沙漠进入该遗址。
走访小河。小河墓地是一段最为神秘而又令人神往的传说。1934年,贝格曼在向导奥尔德克的带领下发现了小河,他随即被墓地宏大的规模、奇特的列木所震惊。但此后再也没有考古学家进入此地。2000年,王先生希望能在退休之前完成他作为新疆考古人的这一梦想,寻找小河。考察队骑骆驼进入沙漠,艰难行进5天后成功发现了小河墓地。这一消息迅速引起了轰动,媒体争先报道。终于,小河墓地的面纱被再次揭开。
在考古中发现历史
除了激动人心的考古发现,王先生在研究方面也作出了很多贡献。他作为考古学者的同时,也具备极为深厚的文献功底。在王先生的治学中,文献与考古资料的结合成为一大特色。例如,对汉代伊循城的研究,便是结合传世文献和实地调查,得出伊循城即在今米兰绿洲的结论。对土垠遗址的研究,则是运用黄文弼所发掘的汉简资料,确定其为汉代居庐訾仓。关于唐代柘厥关的研究,是利用了当时尚未刊布的巴黎图书馆所藏库车出土文书。而对唐西州白水镇的研究,则利用了敦煌吐鲁番等地出土的文书。
塔里木盆地及周边绿洲承载着众多的人口,有着光辉灿烂的古代文明遗存。王先生对塔里木盆地的调查和研究尤其关注古代人类与环境之间的互动。他总结出塔里木盆地的五种古代绿洲社会类型,认为环境变化和人类生存空间的转换,是人类活动与自然环境综合作用的结果,而人类社会有组织的大规模活动在很多情况下是自然环境改变的决定性因素。这一认识颠覆了很多传统观点。
丝绸之路的开拓,使中原和西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王先生用考古资料展示了汉文化在西域的影响和发展;他通过对阿拉沟等地出土文物的研究指出,在春秋战国时期来自中原的丝织品就已经广泛传播至古代新疆甚至更远的地区;他在尼雅遗址精绝王陵的发掘和分析中,也清楚地揭示出汉文化的影响。
回顾王先生50余年的新疆考古与研究之路,我们可以看到他在新疆考古领域的伟大开拓。他对新疆考古的贡献是全面而深刻的,使新疆考古再次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而这其中一以贯之的是王先生始终践行着的学术精神和学术理想。(作者:刘子凡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图文转自: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