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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集延
安集延是费尔干纳盆地里历史最为悠久的城市，也是横穿中亚的丝绸之路路线中重要的补给和中转站。
费尔干纳在中国的史书上被记作大宛。张骞凿空西域之后给汉武帝带来了大宛产汗血宝马的消息，一心驱除匈奴的刘彻大喜，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前往大宛索马。“贰师”是吉尔吉斯斯坦奥什城的对音。奥什是出入费尔干纳的东大门，奥什西行一个小时的车程，便到了乌兹别克的安集延。奥什和安集延一起，构成了费尔干纳盆地东面的贸易枢纽。
费尔干纳盆地
费尔干纳盆地是夹在天山和吉萨尔－阿赖山之间的山间盆地，总面积达两万多平方公里。由于历史的原因，这块盆地整个的嵌在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国的领土之内，小小的费尔干纳盆地有多达八处飞地，这里也是世界上飞地最多的地区之一。
莫卧儿帝国的缔造者巴布尔从小在安集延长大，他在回忆录中是这样记载费尔干纳和安集延的：
“费尔干纳除西面通忽毡与撒马尔罕的一方之外，皆群山环抱。在冬天，敌人只能从西面进入该地.....河南(细浑河)诸城之一为安集延，...为费尔干纳之首府...，安集延城堡的规模，在河中地区来说，仅次于撒马尔罕和渴石”
这里的忽毡就是现在塔吉克斯坦的苦盏市，最早为亚历山大大帝在锡尔河畔所建的军事堡垒，苏维埃时期，被称为列宁纳巴德。中亚各斯坦划界的时候，本是乌兹别克的苦盏被划给了塔吉克。上世纪九十年代，苏联解体之后，塔吉克斯坦宣布独立，不久内战爆发，乌兹别克人占大多数的苦盏成了主战场。
细浑河是锡尔河在中世纪的名称，巴布尔称细浑河在当时也被成为忽毡河。费尔干纳的东面临着帕米尔高原与中国相接，冬季则大雪皑皑，连飞鸟走兽都无法穿越。所以巴布尔称冬天的时候，敌人只能从西面进入费尔干纳。
前往费尔干纳的时候，我选择了飞机，回程的时候则是和当地人拼车。这样就可以从天上和地下两个视角来观察整个费尔干纳山谷。从塔什干往费尔干纳直线距离很短，但由于直线飞行要穿过塔吉克斯坦的领空。所以，航线是先从塔什干飞往正东的纳曼干，然后再从纳曼干往正南方向飞往费尔纳干。
飞机刚起来不久，天山山脉就清晰的展现在舷窗之外，山顶处皑皑白雪一路随行，天上没有云彩，极目处都是雪山，舷窗之下道路河流清晰可见。快到纳曼干的时候，锡尔河乍然眼前。锡尔河是中亚最长的河流，由费尔干纳的纳伦河，卡拉河等支流汇合而成，从飞机上俯视看到的是流经纳曼干的纳伦河。
飞机落在费尔干纳，费尔干纳是费尔干纳盆地最为年轻的城市，它建于十九世纪末期，最初是马尔吉兰附近的一个附属殖民地。费尔干纳城区都呈方块状，这是苏联式城市的特点，费尔干纳城市绿化率很高，树木高大茂盛，整座城市干净整洁，道路宽阔，行人稀少。在费尔干纳居住的俄国人和韩国人比较多，乌兹别克味道不浓。
乌兹别克是一个警察的国度，在费尔干纳盆地更是警察重点照顾的地区。这里人口众多，是乌兹别克最大的人口聚居区，全国四分之一的人口都居住在这里，其中四分之三是乌兹别克人，其他还有俄罗斯人、塔吉克人、鞑靼人、吉尔吉斯人，朝鲜人等等。众多民族跨界而居，甚至一个家族跨界而居的现象也比比皆是，因此族际矛盾时有发生。当地人多为穆斯林，但由于分属不同派别，其中不乏极端和激进的宗教派别。因此，费尔干纳山谷除了山川秀美，气候宜人之外，它的另外一个最显著的标签是冲突，动乱，恐怖主义。实际上，包括安集延在内的整个费尔干纳盆地一直是伊斯兰激进组织的温床，这里也一直是乌兹别克政府关注的焦点地区。2005年令人震惊的安集延事件更是让整个费尔干纳盆地一片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费尔干纳成了中亚敏感词，安集延更是如同烫手山芋。
我是从费尔干纳去的安集延，乌兹别克城市之间的长途客运并不是很发达，这给私家营运的小轿车提供了大量的拉活机会。一般城郊的高等公路口，都有小车等在路边招揽生意。
安集延在当地被称为Andijan，这并不是一个专有的地名。实际上，在我国的南疆就有不少的地方的巴扎也称为 Andijan。上个世纪早期，由费尔干纳盆地东来的手工业者，商人，都被称为安集延人。而那个时期，新疆的当地人也是按照地区来称呼，譬如和田人，喀什噶尔人。在清代的文献里，把费尔干纳盆地的人们称做安集延回民。斗转星移，现在的维吾尔和乌兹别克的称呼已经深入人心，而他们其实同文同种，但是经过一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已是渐行渐远。
前往安集延的出租车都停在城北的一条马路边，费尔干纳到安集延七八十公里的样子，车费一万二千，差不多人民币不到三十元，非常合理的价格。去安集延的人不少，不到十分钟的等待，拼车的人都齐了，汽车欢快的朝着东边急驰。
和当地人拼车去安集延
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道路基本上很平坦。不胜其烦的是费尔干纳山谷里的安全检查点非常多。每到一处检查站，外国人都被要求下车，出示护照接受检查，护照被收走做登记，这期间只能静心等待。
费尔干纳之被称为盆地，自然它的周边都是山脉。可是，当汽车在柏油马路上急速行驶的时候，那些壮观的山峰都仅仅浮现在我的设想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低矮的山丘，车窗外基本上都是种植着棉花的棉花田。在往远处看，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模糊的烟雾之中，这些烟雾都是乌兹别克人口最密集，工业化程度也最高的地区制造出来的。
在俄国人没有到来之前，这里是一个封建程度相当高的浩罕汗国。费尔干纳盆地的大片绿洲，肥沃的土壤和气候，让人口在此地聚集，一批城镇和村庄形成。苏联成立后，在这里推行单一的种植模式，种植的作物就是棉花，这种种植方式一直延续到现在。强行在河中地区大量种植棉花田并从阿姆河，锡尔河中截流引水灌溉农田，直接地导致了咸海的干涸。
快到安集延的时候，人越来越多，路上的交通状况也乱，我这才真正意识到安集延是费尔干纳盆地里最大的城市。确实如此，安集延也是整个费尔干纳盆地里最古老的城市，可是，这座城市是如此的神秘，以至于我手头边甚至连一张安集延的简明示意图都没有。
和我一起挤在后排的是年轻的一对，男孩子沉默无言，很有个性，女孩子娇小的依偎在男孩身边。女孩会一点英文，男孩不知道是不会还是不愿意说。安集延快要到了，我却依然对这个城市的交通一无所知。此时，只能寻求女孩的帮助，可是问题一旦具体，女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她应该听明白我要找的是Andijan hotel。
从发车算起，大概两个小时的样子，出租车拐到了一个乱糟糟的车站后停了下来，人们都下了车，我最后一个下车，年轻的一对正在回头看着我，原来他们在等我。男孩对我招手示意，女孩对我说，“跟着我们走”。我猜想他们一定是前往市区，忙背好行李和他们一起上了一辆小巴，小巴走了一段柏油路，又走了一段土路，或许是老街区吧。约莫一刻钟后小巴来到了一个广场模样的转盘，女孩回头对我说，“Andijan hotel”，示意我下车。
我感激地道谢，并询问车费。女孩说：“我们已经帮你付过了”。我又是一阵意外，忙拿出两千块要给那男孩。男孩终于笑了，摆着手拒绝，我执意塞给了他后下车。
心里暖暖的，来到安集延的不安和忐忑一下子被这对陌生人的温暖善意冲散了。
安集延可看的东西不多。当地有个巴布尔的文学馆，文学馆的周边是巴布尔小时候生活过的城堡，不过现在早已无影无踪了。老城区有几座清真寺，清真寺的附近是很大的巴扎，安集延的人口明显的比费尔干纳和浩罕都密集，特别是在老城区。几乎是车挨着车，人贴着人。巴扎里人声鼎沸，生活气息非常浓厚，当然各个路口都有为数不少的警察。
不过，如果你去掉了不安的想法，安集延应该是个挺适合生活的好地方。
前几年有个英国人写了一本书《不安的山谷》，讲述的是中亚小国在地缘政治之如何面对种族冲突，经济萧条，贪污腐败等困境。这个山谷就是费尔干纳山谷，这块土地也确实一直是不曾安分的。在过去，它一直是反对沙皇，反对布尔什维克的策划地和中心。如今，在乌兹别克，甚至在整个中亚地区，费尔干纳山谷的清真寺、穆斯林以及伊斯兰党派和组织都是最为集中的。
乌兹别克已故强人，总统卡里莫夫
到了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这里成了伊斯兰激进组织的温床。乌兹别克去年刚刚过世的强人卡里莫夫对付极端主义的手段是极其严厉的，这最终导致了2005年安集延事件。事件最终平息了，矛盾和危险则化为暗礁和暗涌，隐身在一片风平浪静之下。
2005年5月份的安集延
Jome清真寺和神学院
安集延最为壮观的Jome清真寺位于人声鼎沸的大巴扎对面，这座建筑据说是从1902年的大地震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建筑。在上世纪90年代之后，这里被作为经学院被重新开放，但是在后来的一次警察对伊斯兰好战分子的清剿之后，Jome清真寺被改成了一座民族博物馆，出售一些服饰和纪念品。
Jome清真寺所在的街区临着是更加偏僻逼仄的老城，裸露黄土的小马路，曲里拐弯迷宫一般的小巷。不时间小车驶过来掀起的黄尘，来来往往带着帽子神色警惕的穆斯林和同样是神色警惕的警察，一遍遍地在我身上刷来扫去。
来安集延有两个目的，一来这里是费尔干纳山谷最特殊的地域，二来拜谒下巴布尔的成长的地方。第一个目的达到了，安集延确实连气氛都是特殊的。不过当我走进当地人的小饭馆的时候，不安的气氛似乎迅速地消失了。饭店不大，就我一个人吃客，于是点完餐后，老板和伙计们围了过来，聊的很欢乐，虽然彼此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老板和伙计
其实只有拉曼是我的，馕，肉串，茶都是送的
第二个目的也应该算是达到了。如果要寻找现存的和巴布尔有关的遗迹，可能只能去阿富汗的喀布尔了，那里有巴布尔花园和他的陵墓。在安集延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座孤独的巴布尔铜像了。
安集延，巴布尔雕像
巴布尔的外祖父是蒙兀儿人的羽思汗，羽思汗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血脉。他的祖父是阿布赛义德，帖木儿大帝的曾孙。帖木儿声称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他其实是个突厥人，他的蒙古血统来自他的母亲。因此，巴布尔无论是父系还是母系，都传承了蒙古成吉思汗家族纯净的血统，天生就具备优秀的驾驭和统治他人的天赋能力。
巴布尔从小生活在安集延，是因为他的父亲乌马尔·沙赫·米儿咱治理着整个费尔干纳地区。乌马尔·沙赫·米儿咱胸怀大志，但是他的另外两个哥哥也一样野心勃勃，兄弟之间战争不断。当巴布尔仅仅十二岁的时候，乌马尔沙伊赫米儿咱意外的死于一场事故，按照巴布尔所说，
“乌马尔·沙赫·米儿咱同他的鸽子和鸽子笼一起，飞往沟谷而死，享年三十九岁”
乌马尔·沙赫·米儿咱的城堡建在深谷的峭壁之上，细浑河在城堡下流过，所以事实上，乌马尔·沙赫·米儿咱应是死于峭壁坍塌引发的宫殿倒塌。
一起离奇的死亡。
乌马尔·沙赫·米儿咱死后，年仅十二岁的做了费尔干纳的米儿咱，此时他正身处安集延。巴布尔对安集延是充满感情的，他在回忆录中对安集延的人种以及所操语言，物产，气候，果园都有具体地描述。他甚至提到安集延居民多美男子，安集延郊外的野鸡长的特别肥，以至于四个人都吃不完。可见童年留给了他多么美好的记忆。
可是，当十二岁的巴布尔丧父之后，他的生活基本上是处于颠沛流离之中。
他前半段人生中较为得意的应该是两次占领了撒马尔罕，撒马尔罕是帖木儿王朝的都城，作为帖木儿的子孙，占领了撒马尔罕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但是在巴布尔时代的河中地区，混乱不堪，帖木儿系的贵族王公纷战不休，他们围绕着从乌尔根奇到阿富汗的赫拉特，布哈拉到撒马尔罕之间展开无休止地争夺，而西部的呼罗珊，北部的塔什干，忽毡以及费尔干纳则不停地被虎视眈眈的土库曼人，乌兹别克人，蒙兀儿人所觊觎。虽说巴布尔的外祖父是蒙兀儿人的羽思汗，蒙兀儿人，也就是巴布尔的舅舅们势盛的时候也赶走了南下的乌兹别克人和哈萨克人，占据了整个的费尔干纳盆地和塔什干。但是，巴布尔即便是想寄人篱下，也难免不受自己的那些亲戚们的猜疑。大多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几十个伴当，最危险的时候他甚至率领着200多人的队伍试图去夺取一座上千人防守的城堡，就像一个毫无希望的亡命之徒。事实上在他最为艰难的时期，身边的骑墙草们纷纷离他而去，他也就差不多就是如此。在冬季来临的时候，巴布尔被迫迁往忽毡，大雪期间，随从冻死无算，处境凄惨。
巴布尔的画像，绘于16世纪
巴布尔在河中盘桓了多年之后，见自己无法完全帖木儿王朝的统一，这才决然南下侵入印度北部，不想这一决定成就了后来伟大的莫卧儿帝国。自此，巴布尔奔波于阿富汗到北印度的区域，再也没有回过河中地区。
印度的天气炎热，在空闲的时期，巴布尔都会回到他的夏都，阿富汗的喀布尔。那里气候凉爽，风景宜人。在临着喀布尔河的山腰上，巴布尔下令建造了他最钟爱的花园。公元1530年，正值中年的巴布尔病逝于印度阿格拉，根据他的遗愿，他的遗体被运到喀布尔，安葬在巴布尔花园内。
巴布尔陵墓，阿富汗喀布尔
在回忆录里，巴布尔对费尔干纳地区和安集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笔端流出对家乡无比的深情。我想，正是他年青时代的流离失所，在河中地区无法立足被迫南下印度的经历，才会勾起他对故土如此的留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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