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之时，我们都曾背诵过无数古诗经典，记忆晦涩艰深的字词似乎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随着年龄增长，见识的不断积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就明白那些跨越了历史长河的语句是何等鞭辟入里。正如，坐在壁画前懵懂的小小少年，聆听讲解器里传来的传奇故事。或许他并不理解《九天玄女娘娘》的笔触代表着什么，然而等他慢慢走过人生路，阅尽千帆后回想起曾经看到这幅壁画的场景，也许就能读懂历史的沉稳厚重，明白壁画背后的故事。

作为修复清代《九天玄女娘娘》壁画团队的一员，李森每当回忆起当初修复这幅壁画的时光，这个看似木讷的陕北汉子眼中总是闪耀着一丝光彩。 从学校毕业后，学习文物修复的他出于对历史的热爱以及对壁画的喜爱，曾前往敦煌游学。李森回忆道：“在敦煌的那段日子里，我看到许许多多的壁画修复师仿佛像对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地为壁画清理补色，让壁画再现曾经的光彩，这让我深受触动，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壁画修复师”。一个偶然的机会，李森进入西安曲江艺术博物馆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壁画修复师。在四年的时间里，他参与修复了大量壁画，其实不只是《九天玄女娘娘》壁画，只要谈起与壁画有关的事情，李森总有说不完的话。

修复壁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由于壁画类型多样，用料与所处环境也各不相同，这使得每一幅壁画所需的修复方式也不尽相同。然而无论是何种壁画，修复时必须坚持原真性原则，要以历史事实和可靠文献为依据。修补时保证整体协调，一方面保存壁画在历史长河中的印记，另一方面要使修补部位与壁画本体区别开来。 每一位修复师开始修复壁画之前，都要查阅大量的资料，李森尤其重视资料的搜集，他会尽量从更深层次的研究中去感知壁画本身的来龙去脉，从大方向上确定壁画修复的基本思路。

仅凭文字资料并不能全面的了解一副壁画，还需要对壁画本身做详细分析。“修壁画难，看壁画更难。”李森整理修复仪器的时候说到：“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过，在过去，由于设备不完备，很多时候修复师只能凭借经验对壁画的材料和颜色做出大致判断，如果遇到环境较差的情况，例如墓道里面，就更难判断壁画的情况，导致修复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对于修复师而言，这无形之中又增加了修复的难度。”但随着技术手段的发展，现在越来越多的现代化仪器应用到工作当中，通过这些设备的辅助可以更加准确地测定颜色数值、分析颜料矿物、统计病害分类……可以更好的完成前期的数据和资料统计，以便进一步对壁画制作材料与工艺进行分析，为日后壁画的保护修复奠定基础，确保在修复过程中使壁画达到“修旧如旧”的程度。（西安曲江艺术博物馆供图）

正是因为古代壁画的珍贵及支撑体结构的不稳定性，壁画修复团队每次都要花费十二分的精力制定保护方案。李森和伙伴们正在讨论一副壁画的保护方案，据说这个方案里面就参考到了曾经的设计。李森说，“当时修复《九天玄女娘娘》时，我们团队就修复的用料上产生了不同意见，最后在查阅大量资料、整理大量数据、花费大量时间讨论之后，所有人才达成一致，制定了较为科学的壁画保护方案。”实际上，保护方案中包含具体的修复材料、手法、流程、最终的修复效果以及将来的维护措施和展陈效果。想动手修壁画，没有一个科学的保护方案，要达到理想的效果无异于天方夜谭。

修复壁画是门传统技艺，许多修复师现在依旧沿用百年前的手段，但在继承传承中也有创新。 在具体的操作中，对于修复材料和工具，每一个修复师都有自己的选择。随着时代的发展，修复材料和工具推陈出新，这些新型材料的问世，为修复工作提供了更多科学保障。几年前和同事们参与修复鄂尔多斯米拉壕汉代墓壁画的经历对于李森来说是一次难忘的回忆，他说道：“我们当时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砒砂岩层结构，由于没有这样的经验，只能通过大量的试验摸索，幸运的是，我们最终找到了较为合适的材料。”

壁画的修复是一项系统的复杂工程，表面的清理、脱落物的回贴、颜料层保护、支撑体的加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每次开始一项新的修复工作，依旧会保持一颗与壁画初次相遇时的学徒之心，以最大的耐心为这些不会说话的“病人”治疗。（西安曲江艺术博物馆供图）

“当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时，往往会着魔。”李森坦言道，“我修入迷的时候能在壁画前坐一天，即便是最基础的壁画表面清理，我们也会耐心认真的去完成。” 星斗运转，变化的是不断更新的检测设备和愈发优异的修复技术，但不变的是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壁画修复过程本身也是一种外界干预，会不可避免地与壁画产生接触、摩擦及震动，如何避免这些行为对壁画造成的影响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每当修复工作完成一个阶段后，修复师们都会对壁画进行基础保护，以防空气中的水蒸气和灰尘对壁画造成再次伤害。 刚进入壁画修复这一行的刘涛鸣在结束壁画清理后，习惯性地盖上几层宣纸保护壁画，“这些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意识，后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提醒了我，从那之后，我每次工作结束都会做好保护工作再走。”他摸摸头笑着说道。

修复完成后，壁画基本上都会放在展厅里供大家参观一段时间。由于温湿度、光照、空气质量都对壁画有影响，所以壁画对展陈环境的要求相对较高，大多数博物馆会根据馆藏壁画的具体情况设置不同的人工环境，以便更好的保护壁画。为《九天玄女娘娘壁画》布展的时候，即便李森和伙伴们前期已经做好准备工作，等到真正上手的时候，无法言说的忐忑和紧张让他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我当时一直在心里默念，慢一点、再慢一点，一定要顺利的把壁画呈现在展线上”，李森笑着说。（西安曲江艺术博物馆供图）

曲江艺术博物馆与西安市考古研究院共建壁画保护修复基地，因此经常有学者、嘉宾以及爱好壁画的学生前来学习交流。李森作为参与修复工作的一员，偶尔会客串讲解员为客人进行讲解。他的讲述生动有趣，时不时还补充一些壁画背后的故事。“壁画历史悠久，原始时期已经有简单的壁画出现，壁画在隋唐时期达到巅峰。”李森回顾馆藏壁画时感叹道。

每每谈及壁画对历史时期社会生活场景再现的重要性时，李森总会把参观者带到这一幅宋代的壁画前。他向人们介绍道：“古代壁画题材多样，就拿这一幅壁画来说，它展现了士大夫前厅会客后厨备宴的工作场景，以及厨师蒸包子的一系列过程，详细描绘了当时人们的饮食风俗、服饰文化和民间用物。这些画面，从历史书中是看不到的。实际上，无论是百姓生活还是宗教故事，都可以在工匠的笔下变成精美的壁画”。 “李森老师是真的喜欢壁画，我们馆里的每一幅壁画他都熟悉，随便指一幅，他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当聊到李森时，刘涛鸣很认真的说到。

常有参观者称赞李森知识储备丰富，并询问他是否有什么学习的诀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什么诀窍，都是平时的积累。”李森和伙伴们非常重视对修复资料的整理，每当完成一幅壁画的修复工作后，李森和伙伴们都会一起认真的将相关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互相检查对方的资料是否有误，以便再次查阅。有时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李森也会随手拿出一些资料翻看。李森整理资料照片时说：“曾经的资料不仅是过去工作的记录，也是未来工作的基石。”

除了不时重温归档的修复资料之外，李森和同事们经常在博物馆的资料室里翻看各类书籍。“资料室里的书很多，在这里不光能查找历史文献资料，还可以了解国内外最新的壁画修复案例。”李森坐在堆满书本的桌前，看着不远处的书架说道。

“我们之前在电脑上制作修复计划都是用CAD，但是有些时候这个软件不能完全满足我们的需求，后来有一次在网上看到有其他博物馆在使用PS完成类似的工作， 我没事的时候就学着用PS，尝试一下看能否解决之前遇到的问题。”出于对修复工作的热爱，李森也会经常在网络上研究其他博物馆修复壁画的案例，不断学习。

作为部门的新人，刘涛鸣在壁画修复上还是个“小学生”。学习壁画绘画出身的他，为了能更快的上手修补工作，经常趴在过稿台上临摹壁画纹样，学习古代壁画的笔触线条，许多参观者看到他的临摹都不由得发出赞叹，然而他对自己现在的临摹依旧不满意。他坦言：“在校期间学习壁画临摹的课程中为我在壁画修复的工作上奠定了基础。学校起初开设这门课程时，大家不懂什么是壁画，壁画的价值体现在哪？当真正开始学习壁画时，才发现壁画中不但包含绘画艺术，还反映当时的社会、经济、文化等。”

“作为以古代壁画为主要展示内容的曲江艺术博物馆，我们除了组建中国历代壁画修复和保护工作室，还积极与外国博物馆合作，传播中国古代文化艺术。”博物馆的“看门人”周天游先生经常这样对外宾介绍道。每每听到周天游馆长向外国学者介绍博物馆的壁画、阐述壁画修复的重要性时，李森感触颇深，“中国古代壁画艺术注入了中华民族文化传统，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它以自己的民族形式融合了外来文化，强烈地表现着本民族的文化精神。古代壁画具有历史价值、艺术价值、科学价值，修复壁画也就是保护中华民族绘画艺术的文化结晶。”（西安曲江艺术博物馆供图）

在外人眼中，壁画修复师的工作可能平淡无奇，但是对于李森和他的伙伴们来说，这样的生活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同样感谢像周馆长一样热爱古代壁画、热爱中国文化的投资人，为他们提供了一个专业的工作环境，让他们可以更安心的修复壁画，找回逝去的那些时光。李森还记得刚来曲江艺术博物馆时，周馆长曾对他说，“无论修复时花费多少心血，壁画终究有消逝的那一天，修复师的工作也仅仅是让壁画‘走’的慢一点罢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只要还有人愿意做这一行，愿意为文化传承干些事，一切都是值得的。” 时光荏苒，千年的岁月早已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只愿寻回时光的探索者们，继往开来。（策划：冉旭阳、苏茂 图文：冉旭阳、张妍荣 视频：卫阿妮、王艺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