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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莫高窟北朝壁画中的建筑(一)

摘要: 现存莫高窟北朝洞窟,系指始于十六国晚期,历北魏、西魏而至北周的一群,计三十二个,具体年代大约自公元400年至580年, 前后绵延约两个世纪。 相当于这一时期的我国建筑,上继秦汉,下启隋唐,在传统的基础上又受到了随佛教而来的外来影响,是我国建筑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但所存实物极少,仅有河南登封北魏正光四年(523年)的嵩岳寺砖塔,至于木构建筑 ...

现存莫高窟北朝洞窟,系指始于十六国晚期,历北魏、西魏而至北周的一群,计三十二个,具体年代大约自公元400年至580年, 前后绵延约两个世纪。

相当于这一时期的我国建筑,上继秦汉,下启隋唐,在传统的基础上又受到了随佛教而来的外来影响,是我国建筑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但所存实物极少,仅有河南登封北魏正光四年(523年)的嵩岳寺砖塔,至于木构建筑物则荡然无存,远远不能反映当时建筑的概貌和规模。在汉代不断出现的陶质建筑模型、画象砖、画象石、石阙等,到这时期又次第消失,使我们失去了一些很可参考的间接资料。虽然在云岗、龙门、天龙山、响堂山等石窟中,保留有一些建筑形象。但由于石质雕刻之不易和题材的限制,其类型还是很有限的。

莫高窟艺术,主要采取了壁画和泥塑的形式,加工较易,其内容又较为丰富。北朝洞窟壁画中,在大量的佛传、本生、因缘故事画面里,出现了很多建筑,我们可以从这些有经可据的故事中得以知道它们的类型。因为故事画甚多,所以建筑的类型也就比较多样。同时,它们又都是彩色的和采用透视画法绘成的立体图样,可以给我们以更真实的印象。这一批建筑图象,在史料不足的情况下,有助 于填补这一段建筑史上的某些空白。

以下,按建筑类型作一些介绍:


壁画中出现的较为完整的城,一共有三座。

257窟西壁下部北段须摩提女故事画,用很强烈的概括手法完成,突出人物的活动,只取建筑的最具特征的形象,作为环境的说明。其中出现宅第一区,外建城墙一周(图一)。城体赭黄色,似表示土筑,墙顶双线,代表夯土墙上加筑的女墙,女墙上连列城堞,有堞眼。值得注意的是,此城沿墙及转角建了一系列墩台,看来墩台平面在城内外都突出于墙体,同时也高于墙体,上部且向外斜挑而出,上施堞及堞眼。


图一 257窟须摩提女故事中的宫城


249窟覆斗形窟顶西披,绘阿修罗故事画,在上部须弥山顶上。有城一座(图二)。仅见一面,正中辟门,两旁对称为城墙,沿墙及转角也都建了一系列墩台,高于墙体,平面突出墙外,在墙体和墩台上也施堞及堞眼。以上二例,都形成了所谓“马面”的格局。

图二 249窟阿修罗故事中的城

城门方首,大过梁,覆庑殿顶一层,没有城楼。

296窟北壁下部绘须闍提本生故事,画有王城一座(图三)。城方形,前后城墙正中辟方首门,门安在突出于城外的城台内,台上为城门楼,单层庑殿顶,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城墙的后部二转角处设有角台,角台上无建筑,沿墙一周及城台、角台外缘设堞及堞眼。城内建王宫,王宫殿堂和上述两座城门大致对中,形成一条中轴。


图三 296窟须闇提故事中的宫城

除以上三例外,在275窟南壁下部绘太子出游四门故事画,图上有阙式的城门两座,从残存的画面中可以看出正中方首门上为大过梁,两侧各建主阙、子阙,门上有高出于主阙的中央屋顶(图一〇)。


从上面所显示的形象,我们注意到以下几点:

王城的平面布局:据考古发掘,在商代中期的郑州就己营建了王城,但平面布局详情已不得而知。最近在湖北黄陂又发掘出一座中商时期的城——盘龙城。《考工记》记周王城“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似乎注意了均齐对称的概念,但据对周、战国、秦、汉各王城(都城)发掘的实际资料,并没有符合这种理想化的规定。只有到曹操在建安二十一年(216年)营建邺都时,才特别强调全城的中轴安排,城市的中轴同时也是王宫的中轴,街道和宫室都依它作均齐对称的布置,结构谨严,分区明显。[1]这种布局方式,是我国都城部署的一次转折,影响深远,后代都城规划,莫不大略如是。曹邺的规划是曹操推行法家路线加强中央集权的一种反映。

296窟绘制年代较曹邺兴建晚三个多世纪,所绘王城正好反映了中轴均齐的状况,可以说明这一设计思想已远传到了敦煌,或许已经使西北的许多地方性封建政权等竞相仿效。此图是我国最早的反映这种规划思想的形象资料。

城门洞形制:明清实物都是砖石砌成的半圆发券,元大都义和门瓮城城门,则表现了从过梁式木构城门发展到明清砖券城门的过渡形式。在这以前的唐宋城门,都作木结构的过梁式城门。唐宋以前,资料更少,由莫高窟早期这几座城门所显示的,门皆为方首,上横巨木过梁,与汉画象石所示函谷关东门形象是一致的,可见唐宋以前,大约用的都是这种方首门的形式。看来,城门洞的形制是和建造的材料结构有关的。开始时用横木简支梁组成方首门,后来由于需要加大城门跨度,遂在木梁两端加斜木撑持,组成三边形门首,至砖石结构的城门洞开始广泛的使用后,又改为半圆发券。莫高窟早期的资料,给我们增加了了解这一过程的证据。

马面问题:“马面”就是沿城墙所建一系列在平面上凸出于墙面以外的墩台,如今西安城墙还有较完整的遗存。南宋平江府图中也刻有马面。

上述图一、图二的墩台,应即马面,是我国最早的马面形象。考之实物,则有较该二窟略早建于413年的夏统万城(陕西横山县西),史载该城以坚固著称,城以白土蒸熟夯筑之,现遗留残存马面。[2]

显然马面之筑,除加固城体外,主要是为军事防御目的,便于观察和夹击攻城敌兵,我国古来是重视这一点的,如西汉长安、北宋汴京城墙的转折,不能否认在初建时曾有过避免长直墙面不利于防守的考虑。[3]再据《墨子·城守篇》,似乎战国时已有了马面的修筑,[4]其中“行城高城廿尺”可说是图一、二的墩台高出于墙体的说明。又图一的墩台,在城内外两面都突出于墙外,则是马面的又一形式,目的是更加大底面积,以利增髙。至于墩台上部更向外挑出,势为夯土建筑所不能,是否是一种艺术化的画法,实际情况未必如此。或者是施以相叠的挑梁,以成上大下小之势。


宅地与宫殿

前述图一须摩提女故事画中城墙所围的建筑是一“豪尊富贵”之家的宅第。前为宅门,两层,下层门方首,建于台基之上,台基设斜道以升降,宅门后为堂,绘主人宴请宾客的场面,再后为四层楼阁,从下至上之面阔高度均逐层递减,与古代建筑一般作法是一致的, 楼下层绘须摩提入睡,顶层绘她执香火作祈祷状。以上三座建筑屋顶都是悬山式(按汉明器中也有重楼各层作悬山式顶者,但实际情况似不应如此)。堂及楼阁睡卧处都有帷幔张挂于上。楼阁后绘莲蕾一个,象征花园。

与以上画面相邻而稍南的鹿王本生故事画中的宫殿,其宫门与大殿和上例的宅门与堂的形象完全一样,仅方向相反而已。殿内也张帷幔。


图四 285窟五百“盲贼”故事中的宫殿

有明确纪年的西魏大统四年、五年(538、539年)的285窟南壁五百“盲贼”故事画中画有宫殿(图四),绘土木结构的宫墙,木柱上有人字斗栱承墙檐,木柱间实以墙体。宫门楼两层,下层三间,当心间特大,两次间窄小,实以墙,也于柱上施人字斗栱,承腰檐,上层比下层退进,面阔成为两间,没有画斗栱,上覆庑殿顶。宫墙与宫门相连,皆建于台基之上。宫门内只绘简单殿堂一座,因横长画面的构图关系,殿堂与宫门的方向并不一致。

殿堂面阔三间,作法与门楼下层同,但墙中部在柱间连有横枋两层,枋间垫短柱。上部歇山式屋顶。整个建筑座落在台基上,前设阶陛,沿周一圈设栏干,栏干沿阶陛垂带斜下,无抱鼓石。

上节述图三的王城内也有宫殿,宫墙顶上也覆屋檐,前殿两层,下层三开间,单檐,上层亦三开间,单檐歇山顶,座落在台基上,也有阶陛、栏干之设。前殿后露出另一单层歇山顶建筑。宫殿轴线与王城中轴大致重合,已见前述。

296窟南顶绘《善事太子入海品》,有宫殿多处,大体同式,其中之一宫墙曲折围绕,墙内主要建筑在一高台上(图五),高台深灰色,是否表示建筑已包砖?下大上小有收分,台上设平坐栏干,正面有台阶直达地面,台上殿堂单层,面阔三间,上覆二段式歇山顶。按台榭建筑,在战国以至秦汉魏晋宫殿内,十分盛行,有的基址很六,有的非常高,有的连列并峙。莫高窟所示,是这种制度的一个具体而微的反映。


图五 296窟善事太子入海故事中的宫殿

257窟南壁《沙门守戒自杀品》绘一门阙形象宫殿(图九)。又249窟一殿堂前加“雨搭”一件(图六),是否古籍所载“天子临轩” 之“轩”的一种简化画法。

图六 249窟阿修罗故事中的宫殿

由以上所举画面可得出以下几点印象:

宅第与宫殿的平面布局:古时“宫”之一词,泛指所有的居住建筑,秦汉以后,才专属于帝王,贵族士大夫所居,则称之为宅第,但它们的平面布局原则仍然是一样的,仅规模大小及具体内容多有增减而已。具体说来,这种布局原则就是所谓“前堂后寝”之说:前堂为延纳宾客或接见臣属、处理政事的场所,后寝是家属后妃日常居住的地方。《考工记》在说到帝王宫室时所称“内有九室,九嫔居之,外有九室,九卿朝焉”就是指此。除以上两大部分外,后来,还要修建“后花园”,对帝王来说,就是“御花园”,是他们宴游享乐的地方 (汉武以来,在后寝及园内,多建高楼,以近神仙)。这一组合方式,源远流长,历代大略都是这样。如今故宫即有相当于前朝的三大殿,相当于后寝的三大宫,再后则为御花园,可见这种体系是终封建社会之世不断的。图一的宅第虽极简略,却给我们表示了这一方式的完整组合:一堂、一楼、一花代表平面的三大部分,可谓突出特点,善于概括。唐人张彦远评述魏晋画迹说:“详古人之意,专在显其所长,而不守于俗变也”。此图是很好一例。

宫墙形式:图三、四、五等三例均作覆有屋顶的院墙式,按《洛阳伽蓝记》记永宁寺条 “(永宁寺)寺院墙皆施短椽,以瓦覆之,若今宫墙也”。可见,北魏宫墙及大寺院院墙有作此式者,此三图可为写照。又宫殿和其他建筑中多使用帷幔,以组绶束之,汉宫也多如此,以它来灵活分隔内部成几个小“房间”,并以饰墙,相当于壁毯及现代建筑以轻便材料为临时隔断的作法。



注释:

[1] 《中国古代建筑史初稿》。

[2] 《统万城遗址调查》,《文物参考资料》1957年 10期。

[3] 岳珂《桯史》卷一

[4] 岑仲勉《墨子城守各篇简注·备梯》:“子墨子曰:问云梯之守耶?云梯者重器也,其动移 甚难,守为行城,杂楼相见(间),以环其中,以适广陕(狭)为度,环中藉幕,毋广其处。行城之法,高城二十尺,上加堞,广十尺,左右出巨 (距)各二十尺,……以鼓发之,夹而射之……”。又同书《备高临》: “子墨子曰:子问羊黔之守耶?羊黔者将之拙者也,足以劳卒,不足以害城。守为台城,以临羊黔,左右出距,各二十尺,行城三十尺,强弩射之,技机击之,奇器□之,然则羊黔之攻败矣。”岑注谓羊黔犹云基址,言敌己筑成土山基址,与城相连。台城即行城,三十尺谓行城之高。均可从。但岑注认为行城为临时增高之城,似不确。笔者意见“行”应读如“杭”,行城即附城而筑,雁列成行并高出城墙之马面。“出巨(距)”即马面出城的距离,马面如台故亦可叫作台城,“杂楼相见(间)”即马面上复建以“楼”(即射孔《释名》: “楼,谓牖户之阎有射孔慺慺然也”), “以环其中”即马面之间为马面所环,因其籍马面为之屏障,故马面的间距需“广陕(狭)为度”而“毋广其处”,如此,则通段可解。

未完待续



执笔者:肖默

来源:《考古》1976年第2期


责编:天井君

校对:夏碧草、张丽姣、何乐君

审核:安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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