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足音 | 考古学家王炳华:站在文明的十字路口

摘要:   王炳华,江苏南通人,1935年11月生,1960年从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毕业后即赴新疆,从事新疆考古工作达40年之久。王炳华长期担任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曾两次获新疆有突出贡献优秀专家称号,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西域语言研究所特聘教授。  每次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王炳华都特别欣慰,这个博物馆所陈列的很多文物,都能让他想起自 ...

  王炳华,江苏南通人,1935年11月生,1960年从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毕业后即赴新疆,从事新疆考古工作达40年之久。王炳华长期担任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曾两次获新疆有突出贡献优秀专家称号,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西域语言研究所特聘教授。

  每次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王炳华都特别欣慰,这个博物馆所陈列的很多文物,都能让他想起自己与它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织锦、古墓沟遗址的草编小篓、米兰遗址出土的“有翼飞天”像……它们不仅串起了这一文明碰撞交汇之地漫长的演进轨迹,而且勾勒出曾经生活于此的不同民族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元变奏。

  40多年的新疆考古,青丝变白发。从帕米尔高原到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从阿尔泰山麓到伊犁河谷,天山内外南疆北疆无不留下他的足迹。5次进入楼兰,连续7年主持中日合作的尼雅遗址的调查发掘,主持或参加的重要考古工地达20多处……如果把这些往返的公里数加起来,应该是令我们叹为观止的一个数字。所以,即使是用最简单的文字来讲述他的故事,也足以想象出王炳华与新疆考古深入骨髓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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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近代以来新疆一直是西方探险家冒险的乐园,但新疆考古研究所直至1958年才成立。1960年25岁的王炳华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毕业,被告知分配到新疆。“那时对新疆充满了诗意的幻想和开拓的激情,虽然经历了西方探险家的劫掠,但楼兰、尼雅对于考古人都是圣殿级的遗址,具有致命的诱惑。我甚至都没有回南通去和老母亲告别,就急匆匆兴冲冲地赶赴新疆。”

  现在从北京只需坐4个小时的飞机便可抵达新疆,可是在20世纪60年代至少得4天以上。“从北京坐火车只能到达兰州,再转乘慢车进入新疆,当时的火车终点站在吐鲁番东部的鄯善县。天刚放亮的早晨,在戈壁滩下车,看到一排排帐篷,帐篷前立着不同单位的接站标志,一旦对接上,立刻就有热气腾腾的早点。”王炳华仍然记得初到新疆的日子。

  那时考古所都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借用着新疆印刷厂的两间房子,住宿则租用印刷厂对面的民居土房。王炳华一安顿下来便受命给大家上课,讲最基础的考古学知识,然后就拉着十几位由各县抽调来的干部学员到吐鲁番去做考古实习。

  在王炳华的眼里,吐鲁番是世界上最丰富的遗址博物馆。两亿多年的地球演化轨迹,一万年来人类发展的历史印痕,全都浓缩在这小小的盆地。吐鲁番带给王炳华的也从来都是惊喜。第一次正式的考古,在洋海,他们就发现了车师人最重要的墓地,2000多座墓葬,从公元前2000年一直到汉代,沿用不衰。“根据史家的记载,葡萄是在公元前的大宛之役后才被引进中国,而在洋海墓地中,发现了碳十四测年为2400多年前的葡萄藤枝条。还有箜篌,在西亚、在中世纪我国的佛教壁画中曾多有所见,而在洋海的古墓中,有4座墓葬发现了箜篌。在丝绸出现之前,毛纺织物已经是车师人主要的服装材料,通经断纬的缂织物简直是巧夺天工……”通过考古学家的努力,这个在文献上语焉不详的小国变成了鲜明的历史存在。

  王炳华与国际岩画专家在新疆呼图壁考察康家石门子岩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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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新疆,大众有太多的好奇。比如楼兰,比如尼雅,这些在20世纪初被西方探险家疯狂发掘并诉诸文字的遗址,一直都是世界关注的热点。

  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考古工作者首次进入楼兰地区,这离斯坦因最后一次进入已过去半个世纪。当时《丝绸之路》中日联合摄制组要进入楼兰地区,由王炳华带队寻找楼兰墓地,寻找可能出现的楼兰女尸。

  根据斯坦因和斯文·赫定留下的各种测量图,王炳华一下子找到了楼兰城那个标志性的佛塔。但沿着孔雀河北岸,徒步排查了近两个星期,大海捞针一样,却未发现任何的古墓,只好又沿着孔雀河地毯式地往回扫。就在大家几乎要放弃时终于有了重大发现。“那是一个傍晚,当时我们的摄影师刘玉生在一片非常光洁的沙地上,发现有一道达一尺多长的黑影,走过去以后发现是一个小木桩,暴露在沙面上的不到10厘米,因为有夕阳照着,显得很长。在清理掉40厘米厚的沙土之后,一座辉煌的墓葬出现在我们面前。”

  在这里共出土了保存完好的一具女尸和两具儿童干尸。这是中国考古人员首次发现楼兰女尸。当时外界都认为这就是汉楼兰时期的墓葬群。王炳华并没有人云亦云,他们综合分析了所有的出土文物后,认为这是距今3800年到4000年的青铜文明时期的古罗布淖尔人墓葬。王炳华宣布了这个新闻,震惊了世界。

  接着是连续7年主持中日合作的尼雅遗址的调查、发掘。“一个团队在沙漠里到底可以支撑多少天?我发现,头一个星期还是生龙活虎,半个月时就很疲劳了,三个星期连床都不想起了。于是知道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月。后来每年我们只在尼雅工作一个月,但这一个月必须全力以赴。”

  在新疆做考古的最大乐趣还在于每一次的发现都为中古史、西域语言学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资料。所以以前每次从新疆回到北京,王炳华都会去看望季羡林等老先生,他们也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新疆考古的进展。

  王炳华自己最为在意的并不仅仅是在楼兰、尼雅这些遗址的考古。他在天山发现的呼图壁大型生殖崇拜岩画每年都会吸引众多的国际岩画研究者,他对新疆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考古文化序列的构建成为研究新疆史前文化的基础,他关于此一区域粟特人、斯基泰人等族群迁徙流动的研究更是开拓了文化交流的通道……

  新疆呼图壁康家石门子岩画及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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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道岭,一碗泉,七角井,盐池,鄯善,胜金口,吐鲁番,白杨沟,达坂城,柴窝堡,这些别人也许陌生的地名,都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也出现在近代许多探险家的书里,更是王炳华一次次重走的路,“在新疆做考古,你会发现有许多线路,几千年来都没有大变过,从汉代到唐代,直到清代,包括现在,仿佛一直只能这样走。”

  “丝绸之路远不止是一两条干线,而是有着四通八达的如蜘蛛网似的交通脉络。这条路,不仅仅是丝绸、瓷器等物质的流通交换,或者我们现在所强调的香料、宝石之路,大量的考古发现所揭示出的是与国计民生相关的重要因素,这显然比帝国统治者所需要的汗血马、金银器更值得关注。毕竟大多数时候,这条路上的人首先需要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解决与极端环境的和谐共处。”已至耄耋之年的王炳华对于目前的“丝绸之路”热有自己更深的思考。

  为了维持丝路的畅通,汉朝在若羌、轮台、龟兹进行屯兵屯田。屯兵屯田都是另外寻找没有人居住的地方,不和当地的百姓争水争地,因此丝绸之路沿线的水利灌溉技术非常先进,“我们发现过主干渠达到15公里,有7道支渠的大型水利遗址,可以顺坡提升,再多向分流,同时还能做到均匀上水。而且对于如何用水有着严格的管理。”

  上个世纪80年代新疆发现石油后,国家领导人曾和王炳华等学者座谈,他们最关心的是新疆的水资源等生态环境可以支撑怎样规模的油气开发。

  “环境的极限,决定了相关社会生活的局限。在新疆,一条水系就是一条单独的地理单元,是一个封闭的生存空间,当年诸多小国的兴废,其实只是环境或者水系的改变所致。环境变化对于文明的致命影响,其实在黄河长江这样的大流域反倒体会不深。”

  艾丁湖,位于海平面以下154米。是世界上最低的地方之一。你很难想象历史上这里曾经是清水泛波。“但从去今两万五千年起这里的淡水开始盐化,慢慢成了现在的盐碱滩。我常常在想,艾丁湖如果消失,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区域所有的水源被使用到了极限?还有吐鲁番,两亿年前是烟波浩渺的海洋,与古地中海彼此连接的一片大水,估计那时的古人死都不会相信会有江水枯竭的一天。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考古是不是也可以研究,人类怎样的活动才是最合理最科学的足以保持生态环境性演化的活动?”

  这是王炳华最想完成的一本书,他觉得只有这样,考古才有更大的价值。

  王炳华退休后离开了新疆,受聘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西域语言研究所教授。他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把这些年的思考系统梳理。“当老师比考古还累,每次上课之前都要花大量的时间整理各种考古图片、考古笔记,学生们特别爱听。愈是这样,下一次课听的人就更多,就得更认真地备课。”

  “我的习惯是入睡前想许多问题,凌晨起床奋笔疾书,记录下点滴的收获,然后便出门工作。老伴起床后便会将这些感想认真整理,一字一句输入电脑。只有她认得我那些潦草的笔迹。”王炳华对妻子王路力这个贤内助充满了感激。

  而妻子偶尔也会甜蜜地抱怨,“他一直坚持写考古笔记,一本本,搬家时当宝贝一样带着。前几年,西方某大学愿意出高价购买他的所有笔记,被我们拒绝了。现在我正在帮助他慢慢整理这些东西。可惜进展太慢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整理好……”

  作者与王炳华、王路力夫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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