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庞霄骁:贵霜帝国的城市与丝绸之路在南亚次大陆的拓展
来源:《西域研究》2017年第1期
贵霜帝国的城市与丝绸之路在南亚次大陆的拓展[1]
贵霜帝国时期是中亚和西北印度历史上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时期,也是其境内丝绸之路逐渐成形的关键时期。伴随着贵霜人的扩张,许多新兴城市得以出现在南亚次大陆的广阔区域,它们主要集中在以犍陀罗为中心的地区,与此同时,一些新的城市也在恒河中上游、印度河河口及克什米尔等地兴起。这些城市以点带线,基本确立了丝绸之路在南亚次大陆的大致走向。
一、犍陀罗地区的贵霜城市:丝路在兴都库什山以南的核心
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犍陀罗地区被孔雀帝国占领。虽然,塞琉古一世曾进军中亚和印度,试图恢复希腊人对兴都库什山区以南的控制,但未能成功。在孔雀帝国的治下,犍陀罗一地继续发展,成为了孔雀帝国的政治中心之一,相传阿育王就一度定都于塔克西拉城。[7]孔雀帝国衰落后,巴克特里亚希腊人、印度希腊人和印度帕提亚人又相继成为犍陀罗地区的主人。为了巩固自身的统治,这些后继者们对犍陀罗地区的城市进行了修复和扩展。亚历山大大帝所建的“高加索的亚历山大里亚城”就是在希腊巴克特里亚人统治期间,由一个驻军点逐渐扩展成一座城市,并与原来的迦毕试城(Kapisa)相融合;[8]而塔克西拉的西尔卡普(Sirkap)城也是建于巴克特里亚希腊人之手,并被后来的印度—希腊人和印度—帕提亚人继续使用。[9]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自希腊著名的诡辩家菲洛斯特拉图斯(Philostratus),他曾提到阿波罗尼乌斯(Apollonius of Tyana)在帕提亚国王瓦尔达尼斯(Vardanes)的安排下,到印度—帕提亚的统治者弗拉奥特斯(Phraotes)的宫廷以及塔克西拉城进行访问。[10]作者借阿波罗尼乌斯与当地人的问答,对塔克西拉城的大致情况和著名的詹迪纳尔神庙(Jandial Temple)等做了描述。虽然该书有伪造的嫌疑,[11]但是文中对塔克西拉城和詹迪纳尔神庙的描述,基本可以和马歇尔在塔克西拉的考古发掘成果相印证,这无疑证明了当时塔克西拉城的繁荣。
可以说,正是犍陀罗地区城市的蓬勃发展,为贵霜城市在兴都库什山以南的出现提供了重要的物质和文化基础。当贵霜人用军事征服的手段征服犍陀罗之后,作为文化水平相对较低的贵霜人被这些繁荣的城市所吸引,将它们保留了下来或者加以改建,贵霜帝国在犍陀罗地区的城市也就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
在犍陀罗地区的众多贵霜城市中,首先必须提及的是贝格拉姆(Begram)。一般认为该城就是在部分汉文史书和佛教典籍中提及的“迦毕试国”的所在地,[12]在西方古典文献中,它则被比定为亚历山大所建的“高加索的亚历山大里亚城”。[13]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说,该地只能说是犍陀罗地区的边缘,但从地理上看,它是丝绸之路在兴都库什山南麓的第一站,既是丝路中亚段的终点,也是丝路印度段的起点。尽管玄奘在《大唐西域记》并没有将“迦毕试国”归于印度的章节,但作为由中亚进入印度的主要隘口,[14]亚历山大大帝对印度河流域的进攻的确途经此地。
贝格拉姆主要由两处大型遗址所组成,贵霜时代的遗存主要位于“新王城”遗址。它以原来的希腊式城市为基础,城区呈矩形,南北相距800米,东西则为450米,沿着城墙还有瞭望塔和壕沟,在城市的东北方还有一座要塞。[15]贵霜帝国主要通过军事征服的方式将贝格拉姆纳入自己的版图,除了前文提到的《后汉书·西域传》的记叙之外,在达希迪纳沃3号(Dasht-I Nawur III)铭文中,也有贵霜国王(国王名字写作Katvisa,可能是早期贵霜王名中Kadphises一词的对译)登上山岗俯察迦毕试城(铭文作Kam-pi-sa)的记载。[16]依据罗曼·吉尔什曼(R.Ghrishman)的考古发掘,贝格拉姆的新王城遗址大约始建于公元1世纪,最后在公元3世纪40年代因萨珊波斯的入侵而废弃。[17]
作为出入印度的交通隘口之一,贝格拉姆城出土的文物种类繁多,来源广泛。中国的漆器、希腊罗马的青铜雕像和石膏制品、东地中海地区的玻璃制品、帕提亚的羊头来通、印度的象牙雕刻在贝尔格拉姆遗址中都有出土。[18]这一方面证明了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中提到的“异方奇货,多聚此国”[19]一说并非虚言;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贝格拉姆与巴克特里亚地区、中国西域、印度中南部和地中海世界等地都有一定程度上的商贸往来。
从贝格拉姆再往东南,是犍陀罗的核心地区。该地坐落着另外两座著名的城市遗址,分别是布色羯逻伐底和“布路沙布逻”(Peshawar,部分汉文史籍也称之为“弗楼沙”或者“富楼沙”,位于现今白沙瓦城)。起初,犍陀罗地区的中心在布色羯逻伐底,自贵霜王迦腻色迦一世开始,贵霜都城改为白沙瓦城,犍陀罗的核心遂逐渐向白沙瓦转移。
布色羯逻伐底大致位于现今巴基斯坦的查尔萨达市(Charsada)附近,其主要遗迹有两处,一处位于米尔·吉雅拉特(Mir Ziyarat),一处位于巴拉·西沙尔(Bala Hissar),又叫谢汉·德里(Shaikhan Dheri)。其中,谢汉·德里遗址的考古发掘目前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从布局上看,该遗址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来自希腊建筑风格的影响,总体呈四边形,几组平行的街道将城市划分为几个大区,城中心有一座大型建筑遗迹,学者们推断它很可能是一座佛塔。[20]除了完备的城墙和防御工事以外,该城还有完善的排水渠、公用的火坛、专门的浴室以及众多大小不一的民居,[21]这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大唐西域记》中该城“居人殷盛,闾阎洞连”的记载。[22]
谢汉·德里出土的文物主要涉及钱币、赤陶俑、陶罐、雕塑等日常用品。其中,雕塑和陶器的风格虽以印度风格为主,但也不乏地中海地区和希腊主题的雕塑,如亚历山大大帝、赫拉克勒斯等人的赤陶俑,显示出该地在东西方贸易中的地位。[23]此外,该遗址出土的钱币共有219枚,其中5枚属于库就拉·卡德菲赛斯(Kujula Kadphises,被比定为《后汉书·西域传》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