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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帝永元九年（公元97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临大海欲度，而安息西界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

——《后汉书·西域传》

这段话是《后汉书》关于甘英出使大秦的全部记载，寥寥不足百字，后来《晋书》还有几句，但是内容也大同小异，我们甚至不知道甘英的生卒年，不知道他的故乡在哪里，他还有哪些事迹，不免使人感慨，连甘英这样第一个走出那么远的使者都不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背影的话，我们普通人又能做什么呢。

这段旅程要从班超经营西域，甚至张骞凿空西域开始说起。

敦煌壁画中的张骞出使西域

当然，史书对张骞和班超的记载还是非常详细的，张骞奉汉武帝之命，由甘夫做向导，率领一百多人出使西域大月氏，打通了汉朝通往西域的南北道路，即赫赫有名的丝绸之路，汉武帝以军功封其为博望侯。

张骞凿空西域

所谓远交近攻、断匈奴右臂

班超（32年－102年），史学家班彪的幼子，其长兄班固、妹妹班昭（合著《汉书》）也是著名史学家。东汉明帝永平五年（62年），班超的哥哥班固被召入京任校书郎，班超和他的母亲也一同迁居至洛阳。当时家里比较贫困，班超为官府抄写书籍，有一天投笔感叹道：“大丈夫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乎！”

张骞凿空西域后，历经数代人经营，西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在乌垒城（今新疆轮台县境内）建立西域都护府，任命郑吉为第一任西域都护，正式在西域设官、驻军、推行政令，开始行使国家主权。

势力广阔的西域都护府

公元10年，新朝王莽与匈奴断绝关系后，匈奴大举攻入西域，公元23年王莽被杀，李崇与内地失去联系。随后鄯善、车师、龟兹迫于压力“复附匈奴”。中原内地的变乱使西域再次沦为匈奴的势力范围。

乌垒与周边西域古国

虽然我是欧洲的匈，但也不妨来东土客串一把

待到东汉建立，中原重建秩序，也再次组织起力量抗击匈奴。永平十六年（73年），奉车都尉窦固等人出兵攻打北匈奴，班超随从北征，在军中任假司马（代理司马）之职。班超一到军旅中，就显示了与众不同的才能。在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与北匈奴交战，斩获甚多。窦固很赏识他的才干，于是派他和从事郭恂一起出使西域。

位置至关重要的蒲类海（巴里坤湖），宝贵的水源

如今的巴里坤湖（蒲类海）已经非常狭小

班超和郭恂率领部下先到达了鄯善（今新疆罗布泊西南）国。鄯善王对班超等人先是礼敬备致，但是后来突然疏懈冷淡。

班超对部下说：“你们难道没觉察鄯善王的态度变得淡漠了么？这一定是北匈奴有使者来到这里，让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服从谁。” 便用计策向鄯善侍者得到了确实的消息。

班超立即召集部下三十六人饮酒高会，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今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

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班超）！”

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

众曰：“当与从事（郭恂）议之。”

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

众曰：“善。”

当夜班超带领手下在匈奴使者帐放火鸣鼓，致使对方惊乱。班超亲手格杀3人，吏兵斩杀30多人，其余百余人均被烧死。班超次日将匈奴使者首级展示予鄯善王，以至一国震怖，鄯善遂归顺汉室，并以子为质。班超从此留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千古名句。

鄯善今日的样子

汉明帝非常欣赏班超的才能，便让他再使西域，杀于阗（今新疆和田）巫师，废龟兹（今新疆库车）所立疏勒（今新疆喀什）王兜题，使匈奴控制的鄯善、于阗、疏勒等西域诸与汉朝中断了六十五年的关系得以恢复。

公元75年，汉明帝去世，焉耆（今新疆焉耆）国乘汉朝大丧的机会，围攻刚刚设立的西域都护陈睦，将其杀害。汉章帝即位，担心班超孤立无援，下诏将他召回。闻讯疏勒举国忧恐，于阗国王和百姓都放声大哭，便毅然决定不回汉朝，重返疏勒，并击破疏勒叛降于龟兹的两座城池，又击破尉头国，疏勒复安。

西域诸国

公元80年（建初五年），班超上书给汉章帝，分析西域各国形势及自己的处境，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等国又愿意归顺汉朝，开辟通往汉朝的道路，只有焉耆、龟兹二国不服。

于是提出应该封龟兹国在首都洛阳的侍子白霸为龟兹国王，派几百名步骑兵护送他回来，与其它各国军队联合，用夷来攻夷，就可以擒获现在的龟兹王，趁机平定西域各国的主张。章帝览表后，派徐干率一千人去增援班超。

龟兹古城遗址

公元83年，拜班超为将兵长史，徐干为军司马，平息了莎车和疏勒叛乱。永元二年（90年）夏，大月氏（贵霜王国）的副王谢率兵七万，东越葱岭（帕米尔高原）攻打班超。班超的军队处于劣势，然而月氏兵虽然多，却要跋涉数千里，翻越葱岭来入侵，运输极为不便。

大月氏副王谢进攻班超，无法攻克，抢掠粮草，又无所得，果然疲惫不堪。班超估计他们粮草将尽，定会派人到龟兹求救，预先命几百士兵在东边埋伏，谢果然派兵带金银珠宝去龟兹求援。班超的伏兵把使者杀死，并派人拿给谢看。谢大为惊恐，只好遣使向班超请罪，希望能放他们一条生路，班超放他们回国，大月氏（贵霜）大为震惊，与汉朝和好如初。

贵霜帝国不畏高山险阻来远征

永元三年（公元91年），定龟兹、姑墨（今新疆阿克苏）、温宿（今新疆乌什县）等国。朝廷任命班超为西域都护，徐干为长史。永元六年（公元94年），班超讨平焉耆、危须（新疆焉耆回族自治县东北）和尉犁（今新疆库尔勒），至此西域五十余国都已归附于汉。

公元95年，班超被封为定远侯。此后又经营西域7年，前后驻守西域31年，直到71岁回到洛阳，不久病逝。

而班超派甘英出使大秦，就是西域平定之后的事，甘英什么时候跟随班超的，是不是当初36勇士之一，却是未知，但他应该是从龟兹出发（时西域都护府驻龟兹它乾城），经疏勒，越葱岭，大月氏，安息，抵条支临西海而回。

龟兹——安息

可是这短短不足百字的记载，却留下了千年悬案。

《后汉书·西域传》：

“条支国城在山上，周回四十余里。临西海，海水曲环其南及东北，三面路绝，唯西北隅通陆道。

安息国，居和椟城，去洛阳二万五千里。北与康居接，南与乌弋山离接。地方数千里，小城数百，户口胜兵最为殷盛。其东界木鹿城，号为小安息，去洛阳二万里。……和帝永元九年（公元97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临大海欲度，而安息西界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

……自安息西行三千四百里至阿蛮国。从阿蛮西行三千六百里至斯宾国。从斯宾南行度河，又西南至于罗国九百六十里，安息西界极矣。自此南乘海，乃通大秦。

大秦国，一名犁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十。以石为城郭……以金银为钱，银钱十当金钱一。与安息、天竺交市于海中，利有十倍。其人质直，市无二价。谷食常贱，国用富饶。邻国使到其界首者，乘驿诣王都，至则给以金钱。其王常欲通使于汉，而安息欲以汉缯彩与之交市，故遮阂不得自达。”

明朝类书《三才图会》中的四海华夷总图将大秦国置于地图中的西边——虽然明朝人已经趋于闭关自守了

安息指波斯帕提亚帝国，大秦指罗马帝国，这是基本没有争议的，但是条支和西海在哪里，甘英究竟最远到了哪里，却有多种说法，一般有黑海，红海，地中海和波斯湾四种说法。

欧亚大陆三大强国

当代历史学者余太山在全面考察中国古代文献以及前人的研究成果后，认为条支即指以叙利亚为中心的塞琉西王国，“条支”两字是塞琉西王朝首都安条克的音译；《后汉书》所描述的条支国都城，应是指安条克外港塞琉西亚；“西海”应当是地中海。

公元前164年安条克四世去世后，塞琉古帝国政局动荡，叛乱四起，国家陷入内忧外患。至公元前116年，这时帝国只剩下安条克及周边一些城市了。

公元前200年时的塞琉古帝国，东北部是尚未壮大的帕提亚帝国

过了一百年，塞琉古已经被打得只剩一小条...

至公元前1世纪，他们的后代仍然在四分五裂互相征战，但是他们却成为罗马和亚美尼亚争夺的对象，成为变成罗马的附庸国。公元前64年庞培杀安条克十三世，作为叙利亚行省并入罗马，一般认为塞琉古帝国就此灭亡。

公元前40年的罗马，已然吞并安条克

在当时亲希腊主义的浪潮里，罗马人对希腊人十分友好与尊重，照搬了塞琉古先前的许多做法，赋予了希腊城邦以独立自由的权利，其中就包括了免税特惠权。在庞培时代，大多数的亚洲行省城市要向罗马国家交纳什一税，可能只有几个叙利亚城市免去了这一负担。公元前47年凯撒击败庞培后还到访了这座城市，确认了这座城市的自治权。

安条克是中东对地中海世界的重要出海口

可见，罗马将残余的塞琉古王国并入罗马成为叙利亚行省之后保持了安条克等城邦的自治权，国民仍为塞琉古人，安条克地区小王国还保持了塞琉古人的身份认同。而条支指的是极盛时期的塞琉古帝国和后来的安条克王国。

甘英要出使的最终目标是亚平宁半岛上的罗马都城，当时正处于罗马帝国与帕提亚半个世纪的和平期，一般认为安息人是因为商业利益而在安条克海边将甘英阻拦（与安息、天竺交市于海中，利有十倍）。

此外据考证海中思慕之物（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应为希腊神话里的塞壬女妖，因为与缪斯比赛音乐落败而被缪斯拔去双翅，只好在海岸线附近游弋，有时会变幻为美人鱼，用自己的音乐天赋吸引过往的航海者，使他们遭遇灭顶之灾。

塞琉古属于希腊文化，他们向甘英讲述这个传说是完全可能的。有人认为，甘英出身于内陆，回国后甚至报告：“途经大海，海水咸苦不可食。”（《晋书》）才不敢出海。

《奥德修斯与塞壬女妖》

而且从地中海东岸以当时的航海条件顺风两三个月到罗马是正常的，两百多年后法显穿过南海“常行时正可五十日便到广州”，遇到风暴甚至海难的话两三年也不无可能，只是安息人有意无意夸大了海上的风险，甘英又没有航海的常识，才不敢出海。

另外一种影响较大的说法认为甘英到了波斯湾，条支为塞琉古帝国崩溃时分裂出来当时臣服于帕提亚帝国的查拉塞尼小王国（曾名安条克，位于今伊拉克南部巴士拉附近），但也不能解释所有问题。

查拉塞尼王国的最大控制范围（公元前127年）

直通地中海还是绕道波斯湾？

需要指出的是，古人记载有出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实际上当时中国对安息和大秦的记载比同为1世纪成书的斯特拉博《地理学》对中国的记载已经靠谱多了。不过无论如何，甘英是第一个史载到过伊拉克的中国人，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