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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精选| 天山古道阿拉沟

摘要: 天山古道阿拉沟文图 / 尚玉平 蒋静阿拉沟横亘于天山中部,位于天格尔峰东侧,距乌鲁木齐210公里。阿拉沟全长90多公里,最宽处约500米,最窄处不足10米,呈东西向走势,沟口喇叭形,朝东略偏南,正对托克逊、吐鲁番等地。沟谷内发源于天山一号冰川的阿拉沟河蜿蜒流淌,奔腾不息,诉说着千年不朽的历史文化。沿着沟谷向西,道路崎岖而上,险要处,一夫当关 ...


天山古道阿拉沟


文图 / 尚玉平 蒋静

阿拉沟横亘于天山中部,位于天格尔峰东侧,距乌鲁木齐210公里。阿拉沟全长90多公里,最宽处约500米,最窄处不足10米,呈东西向走势,沟口喇叭形,朝东略偏南,正对托克逊、吐鲁番等地。沟谷内发源于天山一号冰川的阿拉沟河蜿蜒流淌,奔腾不息,诉说着千年不朽的历史文化。沿着沟谷向西,道路崎岖而上,险要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沟内亦有大量古墓葬及石构遗址分布,如祖鲁阿门墓地、夏尔沟戍堡、德代萨拉墓地以及遗址和岩画等。1976年、2008年新疆考古所两次对阿拉沟沟口墓地进行发掘,出土了一批精美的黄金饰品和大量的陶器、木器等器物,时代均为战国前后

阿拉沟地形地貌


阿拉沟与丝绸之路

阿拉沟是天山中部连接丝绸之路北道与中道之间重要的交通支线,古代先民以驼马代步,行走于沟壑之中,传播丝路文明,架起东西文化交流的桥梁,考古发掘出土大量黄金饰品、精美刺绣、彩陶制品,见证了不同人群迁徙的足迹,促进了东西文明的交流与发展。

据史料记载,阿年沟是连通丝绸之路中道与北道重要的交通支线,这条路线从河西走廊行至吐鲁番后,从托克逊县城西行经伊拉湖乡到鱼尔沟镇,进入阿拉沟,翻越奎先达坂,经老巴伦台、大(小)玉勒都斯山间盆地北部、艾肯达坂,沿巩乃斯河进入伊犁地区,再经那拉提西行到达伊宁再与丝绸之路北道相连进入中亚地区。因处于交通要道,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遗留的军事遗迹也极为丰富,沟口处即有一座唐代烽火台,保存较好,平面呈方形,东南附建方形墙体,南侧开门。整体兼有邮驿、示警职能。烽燧石层夹土、枝构筑而成,石层选用的石块多为卵石,大小多在20—30厘米,出土过唐代文书,清代沿用并加固。

阿拉沟烽火台


20世纪60年代,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陈戈先生在清理阿拉沟沟口烽燧遗址中,出土大量文书残片,记录着“鸜鹆镇”“鸜鹆镇游奕所”“名岸游奕所”等名称,其内容与阿斯塔纳出土文书完全一致。王炳华先生对这批文书进行了解读,其中,接待官员中有一人来自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康国“使者首领”“六品官”的“康□□”。虽只是残片,但可窥全貌,唐王朝步入开元时期,已经在天山峡谷内有了军事防卫设置,从中亚康国穿行于天山谷地、草原,进入唐王朝之西州是存在并可供交通往来的。

这条线路在明清以前的文献记载中并未提及,但在已知的考古发掘资料中,屡屡被证实。1976年新疆考古所在阿拉沟发掘一座塞人贵族墓冢中,出土了大量漆器和楚人巫风的凤鸟纹刺绣、精细的绫纹罗等,其中绢地凤鸟纹刺绣长18厘米,宽16厘米,刺绣四周残存有缝线的痕迹,织物上有一只残存的凤鸟,以锁绣绣出。其鸟身主体还在,双足向右行走,尾巴卷起,巨大的翅膀弯曲绕到身前,从凤鸟造型来看,与楚地特别是湖北荆州马山楚墓出土的刺绣十分相像。

阿拉沟出土凤鸟刺绣纹样复原


无独有偶,在巴泽雷克墓葬中也出土了大量以凤鸟为主的纹饰,佐以龙、虎、花卉等刺绣织品,纹饰的组合排列构成极具楚文化线条特色的丝织品遗物,与阿拉沟出土凤鸟纹饰极具相似。比对三处墓葬时间,均为战国中晚期,其所采用的织法都是中国历史上最传统的锁绣法。

马山楚墓凤鸟纹

巴泽雷克墓出土凤鸟刺绣纹


中国传统锁绣的特点主要是坚固耐用、实用性强。在已知出土纺织品刺绣技法中所占比例最大。从长沙马王堆汉墓、新疆尼雅遗址、营盘墓地等出土的刺绣文物中都能看到锁绣的技法。阿拉沟出土凤鸟刺绣纹样是以深色绣线勾勒描边,然后以不同颜色的绣线填充内部颜色,这与马山楚墓、巴泽雷克墓地的刺绣手法完全一致。战国时期的内地丝绸向西传播主要路线是先到阿尔泰山南麓,再向北传播。俄罗斯境内巴泽雷克墓地已出土战国时期的几何纹锦和凤鸟纹绣,而阿拉沟出土的凤鸟纹绣正是对这一路线的佐证,说明这条天山峡谷中的小道早已存在东西物质文明的互动,其意义十分重大。

明清以后这条线路记载相对较多。陈诚西使,到吐鲁番后,继续西行“二十五日……有小地名托逊,二十八日……有一大烟墩,地名阿鲁卜古蹟里,过此入山峡中,沿石涧西行……,至衣烈河边”,亦经行此线。托逊即今托克逊,大烟墩当指阿拉沟口之烽火台,阿鲁卜古蹟里殆即阿拉沟口,衣烈河即伊犁河。清时,徐松《西域水道记》卷二:“裕勒都斯地当西域东西之中,东达阿拉癸山,西接伊犁空格斯河源”,与此同时,在《新疆山脉图志》《西域图志》中均有阿拉沟的历史记载。

天山是新疆的地理标志,东西长达4000公里,由北、中、南三条山脉和山系中众多大小不等的山间盆地、谷地组成,其间冰川、河道连绵不断,水草丰美、景色宜人,天山儿女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繁衍生息、迁徙交流,谱写史诗般壮丽篇章。西部天山,是古代昭武九姓胡各王国居民驰骋活动的舞台。天山东段,是古代塞、匈奴、月氏、乌孙、突厥活动的理想天地。唐代西州高昌县,其实不过是中天山山系中的一块不大的山间盆地。如此的地理形势,以马、驼代步,在天山中间东行西走,并不困难,查验现今考古文物遗存,可以肯定这条历史古道。

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为响应国家号召,数十万仁人志士分别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聚集到阿拉沟,他们用青春、汗水,甚至生命,筑起了一座“军工城”——东风、胜利、星火、燎原、曙光5个军工厂,使阿拉沟成为祖国西北边陲最集中、最重要的军工生产基地。目前,这些军工厂虽然均已搬迁,但足以说明阿拉沟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阿拉沟虽然只是天山中部的一条小沟,但却勾连东西,促进古代新疆多元文化的交流、融合、传承、发展,是历史上丝路北道支线上重要的一段。

阿拉沟与彩陶之路

随着新疆考古工作的不断深入,新疆的彩陶分布范围和文化特征逐渐清晰。已有成果显示,新疆彩陶主要的分布区域有四个,即哈密盆地的天山北路文化和焉不拉克文化彩陶、吐鲁番地区的苏贝希文化和洋海墓地彩陶、博湖—焉耆盆地的察吾呼文化彩陶、伊犁河谷的索墩布拉克文化彩陶。四个主要分布区域沿天山东西向链状分布,处于最东部的天山北路文化彩陶明显受到甘青地区彩陶文化的影响,年代也最早,有关新疆彩陶自东向西传播和演变发展的“彩陶之路”也渐显雏形。

20世纪20年代,瑞典学者安特生提出了中国文化“西来说”,引起了中国史学界极大的震动。“彩陶之路”最先是由李济提出概括安氏这一观点的,但随着甘青地区彩陶研究的深入,裴文中、苏秉琦、严文明等先后指出,彩陶在甘青地区和新疆的传播是由东向西而非安氏的“西来说”。李水城更进一步指出了新疆彩陶的传播过程,即自甘青至哈密、吐鲁番、博湖—焉耆,最后至伊犁河谷。而在新疆彩陶传播的研究中,连接吐鲁番盆地与博湖—焉耆盆地的阿拉沟是重要的一环。阿拉沟是吐哈盆地与博湖—焉耆盆地之间的交通要道,是西进东出的重要节点,同时也是沟通苏贝希文化与察吾呼文化最近、最直接的通道,也是二者碰撞、交互表现最明显之地。


察吾呼文化彩陶▶


苏贝希文化彩陶▲

阿拉沟出土彩陶▶

1976年发掘的阿拉沟沟口北岸墓群,共计墓葬85座,根据墓室形制可以分为竖穴石室墓和竖穴木椁墓。其中竖穴石室墓石室用卵石砌成,墓口棚木,流行多人多次葬,随葬大量陶器,另有木器和铜器等,普遍有牺牲。墓葬年代大致在春秋战国时期。陶器器形主要有单耳、双耳罐,高颈鼓腹壶等,有少量陶豆,少有带流器,彩陶纹饰主要是倒三角纹及三角形网纹、涡卷纹或通体饰平行竖线、短斜线组成的几何形图案。这批竖穴石室墓的葬式、葬具和葬俗与分布在博湖—焉耆盆地的察吾呼文化极为接近。但就这批墓葬出土陶器的器形和纹饰而言,更接近苏贝希文化。阿拉沟是两处盆地间的交通要道,是两种文化的交界地带,墓群兼有察吾呼文化和苏贝希文化因素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止于此,近些年在察吾呼文化分布区发掘的和硕县红山墓群、那音克墓地等,出土了大量彩陶,这些彩陶有着浓重的察吾呼文化因素,多带流器,流行棋盘格纹、回纹、网格纹、折线纹,但同时也有较多的圈足器出土,彩陶纹样也有旋涡纹、变体三角纹、锯齿纹等苏贝希文化因素。

不论是阿拉沟出现的石室墓,还是红山墓群等出土的圈足器、旋涡纹彩陶等,都说明了阿拉沟在沟通东西的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也正是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天山孔道,自古迄今,东输西往,化天堑为通途,促成了彩陶的传播与彩陶之路的形成,促进了中西文明的交流。

阿拉沟与黄金之路

黄金以其光彩夺目的色泽和稳定的化学特性很早就受到古代人类社会的青睐。早在青铜时代人类就对黄金进行开采和利用,掌握了黄金与铜等其他金属冶炼技术。有意识开采金矿、制作黄金制品约始于公元前三千纪欧亚草原古部族。如比德尼文化、纳玛兹加文化以及中亚草原铜石并用时代的阿凡纳谢沃文化、早期铁器时代的萨彦—阿尔泰地区的巴泽雷克文化,尤以哈萨克斯坦东部伊塞克墓地为代表,出土金器5700多件,总重20公斤,数量惊人,金器上装饰丰富的动物纹图案被称为“斯基泰动物纹百科全书”。这些黄金制品主要是贵族日用的奢侈品,象征地位和财富,这一时期用黄金装饰人身的习俗在中亚草原地区已经形成,并逐渐向东扩散。

狮形金牌饰


1976—1978年修建南疆铁路阿拉沟段施工过程中,在阿拉沟东口、鱼儿沟车站地区,先后清理、发掘古代墓葬85座。其中4座竖穴木椁墓,其墓葬形制、葬式、随葬品自成体系、别具风格,与该地其他墓葬有所不同,出土有大量黄金制品。发掘的沟口北岸墓地墓葬中,竖穴木椁墓的年代大致在战国至西汉早期。墓室为长方形竖穴,内积卵石,墓底有框架形木椁,葬一人或两人,仰身直肢葬,头向西。随葬品中金器极为丰富,如狮形金牌饰1件,长20厘米、宽11厘米,金箔模压而成;虎纹圆金牌8块,直径一般为5.5—6厘米,重15.72—21.25克,虎头微昂,躯体卷曲,后腿翘起,模压成形;对虎纹金箔带4件,长26厘米、宽3.5厘米,重27.75克,虎口微张,前腿平伸,后腿翘起,尾卷曲。此外,还出土数量惊人的六角形金饰、菱形金饰、柳叶形金泡饰、狮形金箔、矩形金箔等,轻薄如纸,总计达200多件金器,堪称“黄金大墓”。其中,虎纹圆金牌、狮形金牌饰、对虎纹金箔饰带的动物纹,与阿尔泰山北麓巴泽雷克战国时期墓葬出土动物纹风格相似,皆呈后蹄翻转180°。阿拉沟木椁墓的狮子纹黄金饰件与古波斯艺术的狮子风格颇为接近,说明波斯文明对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影响极其深远。

虎纹圆牌饰

对虎纹金箔带


2011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阿尔泰山南麓,哈巴河县东塔勒德墓地发掘,出土黄金制品多达800件,均为装饰品,多以金箔制成动物图案,模压成型,年代在春秋晚期至西汉,与同一时期阿拉沟出土金器在制作工艺及动物纹样上极其相似。

北京大学林梅村教授从黄金艺术的角度,阐述了中国与欧亚草原文化的交流。西北大学马健教授以黄金制品为线索,分别比较了中亚草原、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地带、中原地区在铜石并用时代至战国末期这一时段内金器形制、功能、流行、演化等情况,主张中亚草原的用金习俗和黄金艺术在不同时期逐渐经过中国北方向中原地区渗透、影响,以及中国北方、中原地区对这些外来因素吸收、融合,从最初的制作武器、马具、人身装饰,逐渐流行于人身装饰。这恰恰印证了阿拉沟出土黄金饰品主要用于人身装饰这一有力证据,足以说明在战国前后,这条黄金之路已经畅通。

阿拉沟虽只是天山中部的一条小沟,但四通八达,如今交通便利,公路、铁路穿行其中。自古就是人群迁徙的通道,循丝绸之路往返,促进了古文明的萌生、发展,推动了游牧与绿洲两大文明的碰撞、融合,也架起了丝绸之路东进西出文化交流的通道。

本文刊登于《大众考古》2019年03月刊,作者尚玉平为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文物保护技术部主任 ;蒋静为石河子军垦博物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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