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考古学是一门关注人类整个时段的学科，它具有超长的时段优势。从大趋势的角度来说，考古学关注的最终目的乃是人类的命运。」大趋势研究历史的人爱谈历史趋势，这是历史学擅长的方面，从长时间尺度来看变化的方向。年鉴学派历史学家所说的长时段是以世纪为单位的，时间更短的话还有中时段与短时段。与历史学相比，考古学的时间尺度更大，可以延伸到千年、 ...

「考古学是一门关注人类整个时段的学科，它具有超长的时段优势。从大趋势的角度来说，考古学关注的最终目的乃是人类的命运。」

大趋势

研究历史的人爱谈历史趋势，这是历史学擅长的方面，从长时间尺度来看变化的方向。年鉴学派历史学家所说的长时段是以世纪为单位的，时间更短的话还有中时段与短时段。与历史学相比，考古学的时间尺度更大，可以延伸到千年、万年。长时间尺度看问题，自然是宏观的变化趋势。就像贾雷德·戴蒙德的《枪炮、病菌与钢铁》所展示的，农业起源的差异很大程度上规定了人类社会的命运，旧大陆因为有更系统的农业，不仅有谷物种植，还有马牛羊等大型的家畜。在此基础上，旧大陆发展出更复杂的文明，不仅发明了金属冶炼，还经历了更多疾病的考验。这些疾病大多与农业所带来的高密度人口以及环境影响相关。所以，当新大陆的土著面对骑在马上身着金属盔甲、手持火枪刀剑的殖民者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在加上殖民者带来的传染病，美洲土著的人口急剧减少，以至于殖民者不得不从非洲引入黑奴用作劳力。戴蒙德开篇就问，为什么不是美洲来殖民欧洲呢？社会命运早在数千年前农业形成时就已经决定了。不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社会发展的结局仿佛命中注定一样。

从长时间尺度来看这个问题，农业起源就是历史趋势，是不可抗拒的历史趋势。美洲其实也有农业，那里驯化了玉米、土豆、红薯、辣椒、花生、向日葵等许多重要的农作物，但是美洲的农业系统中没有大型的可以役使的哺乳动物，就是这个差别决定了社会的命运。与之相似的是工业革命，没有赶上这一步的社会，面对西方的坚船利炮，基本就只有挨打的份。当然，工业革命并不是无缘无故突然发生的，它的前面还有科学革命、启蒙运动、宗教改革、文艺复兴等一系列解放思想与社会的运动，为工业革命的发生奠定基础。它们连在一起也许可以叫做近代化（或者叫做现代化）进程。中国正是因为缺乏这个阶段的充分发展，所以遭遇了一百多年的半殖民地的历史。清朝的皇帝号称没有昏君，有史记载，道光皇帝还相当节俭、勤勉，但是就是在他的手上中国开始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处在没落趋势中的中国，仅仅靠一个不那么昏庸的君主是无法改变命运的。这其中具有决定性就是“势”。大势所趋，世界必须向工商业文明发展，必须发展科学技术，必须进行社会革命，破除封建生产关系。中国社会各阶层从君主、士大夫到民间百姓大都不愿意改变，但是最终不得不变。

农业起源、近代化进程是人类历史上几乎最大尺度的趋势：整个人类历史分为狩猎采集、农业、工商业三个阶段，这样的趋势是非常明显的，其主导性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人们通常争论的是短时段的趋势，比如七七事变前夕，汪精卫之流对比中日力量之后，认为中国抵抗的话，必定亡国，不如投降。而以毛泽东为首的共产党力量认为日本军国主义是国际公敌，不得人心，只要我们发动民众，建立统一战线，日本是不可能战胜中国的。蒋介石也有类似的判断，他是注意到日本与英美的矛盾，以及日本的国力不足以支持长期作战。面对即将来到的战争，对形势的判断是至关重要的，汪精卫从英勇的革命志士蜕变成了可耻的民族败类。为什么他不能准确判断形势呢？因为他在孤立、静止地看问题，没有看到中国人民的力量，没有看到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力量，没有看到中国建立抗日统一战线的可能。他不是一个真正懂政治的人，他只知道个人的权力斗争，而不知道民心所向，不知道人间正义，不知道坚定的政治意志可以产生难以战胜的力量。21世纪初武装到牙齿的美军从阿富汗铩羽而归，以及更早的越战都充分地显示了这一点，力量是可以转化的。民心、正义与坚定的政治意志都是更长时段的趋势。判断短时段内趋势需要有宏观的视野、动态的角度、以及对更长时段趋势的把握。

中国现在面临的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也有研究者说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所谓百年未有是指中国的迅速崛起，中华民族的复兴不再遥远。所谓千年未有，按我的理解，是指西方文化即将面对一个各方面都可以相匹敌的文化。按照前面所说的，中国其实还在一个万年尺度的大变局之中，即从农业文明向工商业文明的发展。三个尺度都可以说是长时段的趋势，当然，百年尺度的变局要服从千年的，千年则要服从万年的。如今三者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超强的“势”，也就是说，即使百年、千年尺度的趋势不能实现，万年尺度的趋势仍然可以实现，中国发展出工商业文明是必然的，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完成。而今我们并不仅仅在完成社会经济领域的变革，中国在以人工智能、大数据、5G网络通信等为代表的新工业革命中已经位居世界前列。过去一百多年里，中国完成了深刻的社会革命，经过辛亥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以及改革开放，中国分别完成了上、下、中三个现代社会阶层的构建。推翻了阻碍社会发展的阶级、出身、血统、性别等因素，为未来中国社会的顺利发展奠定了基础。

中国正在发生的还有城市化进程，目前已经将近60%，平均每年可以增加一个百分点，按这样的增速，20年内可以达到80%，可以说实现了全面的城市化。也就是说将近有3亿人进入城市生活，中国几乎要再造一个美国。这将产生巨大的规模效应，让中国的发展势头更加强大。在市场环境下，规模能够有效增加竞争力。巨大的人口规模是优势所在，当所有人口构成统一的大市场的时候，优势尤为明显。与此同时，这一优势还与中国人重视子女教育的传统结合在一起，人口素质不断提高，人力资源的积累日益丰厚，为中国后续发展提供保障。

如今的中国生态环境已经越过低谷正在恢复之中，走到各地，植被覆盖明显比十多年前好了许多。中国有广袤的疆域，虽然绝大部分人口集中在黑河-腾冲线以东地区，但是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西部的价值与日俱增，为中国整体的发展提供了资源保障。丰富多样的自然环境本身也是重要的财富。最后，助力中国百年大变局的还有中国丰富深厚的文化历史传统。社会研究不同于自然科学，它非常依赖历史，历史底蕴就是财富。中华五千年提供了大量社会治理经验、还有大量的文化艺术资源。好莱坞翻来覆去的故事只有那些，有个笑话说清朝的意义就是为无数宫斗剧提供了剧本，其实从中国历史中随便抽出一个片段，都可以提供许多影视的创意。正是基于工业、社会、规模、环境、文化等多方面的有利条件，我们才敢于相信百年、千年尺度的趋势也能够实现。

有大势的支撑，短周期的不利事件也可能向有利的方向转化，最鲜明的例子莫过于最近发生新冠疫情。疫情刚发生的时候，大家普遍的反应是，中国真倒霉，又摊上了坏事。加之前期情况复杂，应对上也确实存在一些不足，一时间国内外舆情凶猛，西方以为这可能是中国的“切尔诺贝利”事件，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然而，疫情随后的发展让人大跌眼镜，西方发达国家纷纷中招，情况较之中国要严重得多，中国努力争取的近两个月的黄金缓冲期完全被浪费了。当疫情在西方全面爆发的时候，中国已经走出了国内疫情，把主要精力用来防止外来输入病例了。新冠疫情是一个突发事件，十足的坏事，但是在当前的大环境中，它很大程度上变成了好事，国内空前团结，公知迷信的西方在新冠病毒面前彻底崩塌了，民众深切体会到哪一种体制更有利于人民，哪一个国家的国民生活更幸福。在国际上，我们所希望去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新冠病毒似乎都做到了，我们建立了更广泛的、更有利的国际关系，世界各国深切体会到谁才是真正的朋友。

坏事变成了好事，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理解大环境中暗含的种种大趋势，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设若中国不是世界最大的工业制造国，我们能够迅速建立十几所医院么？设若没有在新技术革命中的领先地位，我们如何能够在疫情期间保障物资而不出现抢购潮？设若中国不是一个长期统一的国家并经过社会革命，民众没有国家认同，没有组织力，如何能够有那么多英勇的逆行者？设若没有国家迅速发展积累的雄厚经济实力，如何能够做到免费医疗？如此等等的问题背后都是支持中国发展的大趋势。正是在大趋势的支持下，一件坏事改变了性质。国家基于此事的教训，还会重塑应急医疗体系与社会治理体系。

对于正在发展进步的国家、社会而言，危难的背后都是机遇；而对于固化与用偏见把自己迷倒的国家、社会而言，一个危难可能会导致一系列危难。屋漏偏逢连夜雨，老龄化碰上脆弱的医疗体系、以邻为壑的邻居、缺乏社会责任感的民众……，公共卫生危机变成了经济危机，再后酿成政治危机，最后变成了文化危机，整个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体系分崩离析。新冠病毒有这么大的力量？非也！也是大趋势使然！那个世界体系本来就不合理，其文化价值本来就偏颇，其政治本来亟须改革，其经济本来就是泡沫严重（都只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已），新冠疫情不过是一个推手而已。

这个世界比较搞笑的一件事就是，有些社会把暂时的工业化领先的优势化为种族生物学上的优势。种族的优势，比如解剖学上的现代人相对于尼安德特人，其时间尺度是以十万年计的，而工业化不过两三百年的时间，而且它是一种文化，是可以学习的。相对于生物学意义的尺度，文化的尺度还是短暂的，不能把文化的尺度替代生物学意义上尺度。如今世界上还有些人有莫名其妙的种族优越感，殊不知文化（尤其是其中的科技）是可以为所有群体所掌握的。当然，短时段趋势积累有可能会发展成为大趋势的，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政权从貌似强大到彻底崩溃用时仅仅四年，腐败，各个部门、各条战线上的腐败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其政权失去了民心，军事上的失败是迟早的事，崩溃已经是大势所趋。毛泽东杰出的军事与政治才能加速了其崩溃过程，原以为需要五年，结果在战场上三年就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大趋势的形成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不是人为设定的，是事情方方面面发展的汇集。

考古学是一门关注人类整个时段的学科，它具有超长的时段优势。从大趋势的角度来说，考古学关注的最终目的乃是人类的命运。作为物种，人类在自然界中建立超强的主宰地位，但人类仍然需要依赖生态系统才能生存。现代人，作为种群，取代了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以及世界各地的土著种群，如今地球上所有的人尽管肤色不同、文化不同，其实分开的时间不过数万年，四海之内皆兄弟，并不是虚言，但是手足相残、同根相煎的例子又比比皆是，这是人类的悲剧。作为文化，我关注的中国文化的命运，通常称为五千年文明，实际历史可以追溯到万年前的农业起源之时。这样一支人类历史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如今又焕发了新的生机，中华文明历久弥新，又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文章来源：穴居的猎人（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