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案例

真实性,阻碍缅甸蒲甘申遗的最大障碍?

摘要: 缅甸蒲甘位于缅甸中部平原,贯穿缅甸南北的伊洛瓦底江和钦敦江汇合处的东岸。摄:Julien Garcia/AFP我在Shwegugyi佛寺的石阶边脱下鞋子,拾级而上。身边走过几位亚洲游客,一个十多岁的缅族小姑娘跟在一旁,急切地兜售手臂上挂著的木镯子和佛珠链,知道对方是日本人后,小姑娘霹雳啪啦地蹦出了日语。日本人回避著她的眼神,加快脚步,小姑娘不屈不挠地一路尾随,直到看到了我,向我走来,“Hello?Konichiwa? 你好?” 瞄过来的眼 ...

缅甸蒲甘位于缅甸中部平原,贯穿缅甸南北的伊洛瓦底江和钦敦江汇合处的东岸。摄:Julien Garcia/AFP

我在Shwegugyi佛寺的石阶边脱下鞋子,拾级而上。身边走过几位亚洲游客,一个十多岁的缅族小姑娘跟在一旁,急切地兜售手臂上挂著的木镯子和佛珠链,知道对方是日本人后,小姑娘霹雳啪啦地蹦出了日语。日本人回避著她的眼神,加快脚步,小姑娘不屈不挠地一路尾随,直到看到了我,向我走来,“Hello?Konichiwa? 你好?” 瞄过来的眼神里带著过于早熟的让人有些不安的机警。得到我的确认后,她切入中文频道:“姐姐,我没有钱上学校,买我的珠子吧。”

佛寺外空地的角落摆著地摊,卖的多是上釉漆器和佛珠手串,以及佛像主题的沙画和水彩画。一个年轻姑娘跪伏在地上在画布上描线,跟前铺开一地的水彩画,清一色的蒲甘和尚背影。头戴雨笠身批红色袈裟,三俩成群,袅袅走向远方,只是每张阵型略有不同。蒲甘式的异域风情。

蒲甘被称为“缅甸的心脏”,位于缅甸中部平原,在贯穿缅甸南北的伊洛瓦底江和钦敦江汇合处的东岸。公元9世纪到13世纪,这里是蒲甘王朝的首都。11世纪,蒲甘王朝征服了周边孟族等领地,建立了缅甸第一个统一多民族王朝,到12世纪,蒲甘国领土范围一度延伸到现在泰国的清迈和老挝。

同样是在蒲甘王朝时期,缅语书写系统在孟族字母的基础上开始发展,上座部佛教成为王朝国教,以巴利语(编者注:古代印度俗语的一种,属印欧语系。现无以巴利语为母语者,只用于书面交流和诵经使用)为盛典语言。1283年,蒲甘不敌蒙古军队,国破。之后缅甸疆土几经分裂统一,直到1885年英国军队到来,才逐步成为英属印度的一部分。

上座部佛教

佛教宗派,现今流行于斯里兰卡、缅甸、泰国、柬埔寨、老挝等地,与大乘佛教并列为现存佛教最基本的两大派别。因其尊奉巴利三藏,以巴利语为圣典语言,因此又称巴利语系佛教、巴利佛教。因其由印度南传至锡兰与东南亚一带,又称南传佛教;与北传至中亚、中国与东北亚的北传佛教相对。

长年河床冲刷,蒲甘方正的城池只剩下东面的一半三角形。古城向外延伸出40多平方公里的广阔平原上,风格各异的佛教古佛寺、佛塔星罗棋布,是缅甸最重要的佛教朝圣地之一。根据石碑上的巴利文刻字,Shwegugyi佛寺建于1131年,蒲甘王朝的鼎盛时期。

主佛殿高大的柚木雕花门外,屈腿坐著一个缅族女人,从扁圆的笸箩里拣出几支鲜花,扎成一小捆,卖给前来供佛的人。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她身边,脸上胡乱地涂著几团姜黄色的树浆Thanaka(编者注:檀那卡,带有香味的金粉),专心地摆弄著手上的东西。

主佛殿拱状穹顶,供著一座巨大的贴金佛像。由一条内部通道连通,主殿通向四个角落的独立小佛殿。

我在佛殿走了一圈后出来,一位中年女性游客,正蹲在那卖花女人的孩子跟前拍特写。“看这里!看这里!” 她用中文跟孩子说,硕大的单反追著他的脸。小孩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他的母亲默默地坐在一旁吃盒饭,同样面无表情。

殿外一位穿著花卉连衣裙的中年女人,爬在拱形窗上,对著相机摆造型。摄影师是位三十多岁的浓妆时髦女性,梳到头顶的马尾辫,蛤蟆镜倒挂在耳朵上,下巴抵著,低胸吊带,破洞牛仔裤。“头往右上边再抬一点,别看镜头,看远方。” 花裙女人向下拉了下裙摆,按指示调整凝望的角度,调试微笑的嘴绷得紧紧的。一位来拜佛的缅族女人站在一边看著,一动不动,显得很困惑。我看著她,她看到了我,冲我笑了笑。拍到理想的效果后,花裙女人小心翼翼地爬下来,拍著小腿抱怨:“要被蚊子咬死了。” 破洞牛仔裤女人低头看著相机的回放,像是被感动了:“我这完全没P!”

我在台阶下找到自己的鞋子。上午11点多,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我感觉到了身上蒸腾的热气。看著地图上标识的几个“必去”佛寺佛塔,有些兴致索然,琢磨著怎样渡过这漫长炎热的下午。

“Hello, 需要我带你逛逛吗?” 一个缅族男人骑著摩托车在我身边停下。我看了他一眼,黑色T恤,白色短裤,右耳带著一个水钻耳钉,和大多数当地人相比,他显得很“现代”。我礼貌地拒绝,骑车离开。在我再次停下查看地图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对不起,我不是导游,你不要生我气。”他的语气颇诚恳。“我是蒲甘人,今天是我家供佛日,我没事干,可以带你到处看看。”

正午白晃晃的太阳让人倦怠,我做了决定,收好地图,跟著他的车走。

缅甸蒲甘一个佛殿外,有人卖花给前来供佛的人。摄:Nathalie Cuvelier/AFP

蒲甘的前世今生

蒲甘地形开阔,置身其中容易有迷失感,平原、树丛、佛寺、佛塔,重复著,有时遇上同样骑车的外国游客,偶尔看到孤单的牧羊人赶著羊群经过。

之前曾在网上看过一张蒲甘老照片,一个农民赶著两头牛在田里拉犁,几米外毗邻田地一端的就是一座古佛塔。

从英殖民时期开始,蒲甘居民一度住在古城里,挨著古佛塔搭建茅草屋顶的竹楼,在千年历史的古迹中生息劳作。因为“缅甸特色”的国有化经济政策和西方国家对军政府的制裁,缅甸一直在贫穷线下挣扎。

90年代初,为了引入外汇,缅甸开始著手开发旅游业。1990年,古城里的4000多居民被通知在一周内迁出,搬到南边三公里外没有任何基础设施、现在被称为蒲甘新城的地块。古城里居住的吊脚竹楼被拆除。现在除了少数饲养牲畜的玉米,蒲甘基本没有其他作物种植。上釉漆器是本地唯一的手工制造业。

偶遇的这位向导叫Ko Latt,他带著我在少有游客的古迹停留,跟我介绍蒲甘和他自己。他的父亲是位裁缝,母亲在家操持家务,中学读到一半时,家里没钱供养便辍学在家。爷爷是画师,小时候他跟在爷爷身边学画画,几年前游客开始大批涌入蒲甘的时候,画画便成了他有用的营生手段。

Ko Latt身形瘦小,黝黑的缅族肤色,今年30岁,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长。他的左胳膊上,一长排靛青色、不规则圆形的纹身从上臂延伸到手背。成年前,他三次被送去短期入寺出家,纹身是寺院师傅给点的,辟邪保平安。如果这标记是关乎某种传统,那他右手臂上的抽象图案纹身就算是现代性的印记。他说,那是他自己到镇上纹的,觉得很酷。他爱笑,笑的时候,露出不太整齐的、烟薰加槟榔渍染的牙齿,却显露出孩子气。

我问Ko Latt在哪里学的英语,他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给我看一个缅英字典的Apps,在学校背的词句还记得一些,现在有网络,可以上网查字。这是他的第一部手机,两年前刚买的。

缅甸首个民选政府在2011年成立,尽管选举的民主性受到质疑,但缅甸终于从长达近50年的独裁牢笼里走出,对外界开放。美国和其他国家终止经济制裁,游客和外资开始涌入。2015年,曾是最大反对党的全国民主联盟在国会选举中获得大胜,昂山素季成为缅甸的实际领导人。

回忆几年前的事,一些本地人都有些“遥想当年”的意味,而我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游客,对缅甸社会剧变最直观的感知来自一些细小的生活数据。

2007年,缅甸被国际透明组织列为最腐败的国家,当年手机SIM卡的售价在1500美元左右,除非跟特权阶级有关系,普通人用手机打电话是不可企及的奢想。到2011年,价格降到300美元。2013年政府给几家电信公司批准了通讯业务执照,至此手机和网络才开始普及。几天前,我花了1500缅币,约合1美元的钱,买了一张Ooredoo公司的电话卡,话费包括10MB的上网流量,根据累积使用的流量,免费赠送彩票。每天我都会收到短信,更新累计的彩票总数。

2016年八月中,蒲甘遭遇6.8级地震。由于宗教原因及军政府利益等因素,古建筑多用最经济的方式重建或者翻新,变成彻头彻尾的仿古建筑。摄:Imagine China

一路过来,眼见不少不同程度倾塌的佛教古建筑,高高堆在一边的砖石碎块。2016年八月中,蒲甘遭遇6.8级地震。一些古迹停止对外开放,顶头盖著防雨油布,架著脚手架。

蒲甘曾在1975年遭遇同样等级的地震,几百座古迹受毁。由于经费有限,政府将复杂精细的修复工作外判,承包公司聘请的石匠工人往往都没有古迹维护的专业背景。对于所谓的“历史价值没那么显著”的古建筑,政府邀请好善乐施的佛教徒捐款重建。在上座部佛教为国教的国家,建佛塔是信众最大的功德,建成后将被赋予“Paya Taga”的尊称。苏格兰记者、前英属缅甸殖民地长官James Scott在他的书里写道,佛塔捐赠者的余生将没有悬疑地通向涅槃。

一方面出于宗教原因,一方面配合军政府的利益需求,600多座古建筑并不是按从还原历史的角度去修复,而是用最经济的方式重建或者翻新,变成彻头彻尾的仿古建筑。蒲甘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大金皇宫,便是一件完全意义上的复制品。建筑2003年开工,历时4年建成,参观需要额外支付5美元的门票费。原皇宫遗址在Shwegugyi佛寺的北面,建筑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半米高的围墙地基和几个圆形的基柱台,周边杂草丛生。

蒲甘古迹总数前后也发生令人疑惑的变化:1975年地震后,2230座遗址幸存, 1997年上升至3122,到现在一共有3312座。

古建筑用水牛尾细毛、牛奶、蜂蜜、和树浆混合物来累砌砖石,蜂蜜吸引蚂蚁啃噬,年岁久了会部分倾塌。现代建筑用水泥代替古法混合物。2013年的一场豪雨中,一座在古地基上用水泥和现代材料重建的年轻佛塔,整座轰然坍塌,据官方称是现代新砖与地基不匹配导致的结果。

蒲甘粗暴的古迹保护方式遭到国外文物学者诟病。在1996年,蒲甘已被提名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名录,但因为有争议性的遗址修复工作和管理制度,最终没有通过。2013年开始,蒲甘一直在为2017年再次申请世界遗产做准备工作,处理军政府时期遗留下的各种棘手问题。2016年的地震让人措手不及,震后的废墟里找到不少廉价低劣的建筑材料,包括一些用来支撑佛寺顶部的塑料管柱。

去缅甸前,我在大使馆办公室的墙上就看到热气球漂浮于半空的蒲甘风景照,这与曼德勒的乌本桥,仰光的雪德宫大金塔并列,是缅甸最重要的观光符号。热气球观光团是外国公司投资,聘请的飞行员也都是欧洲人。日出前出发,45分钟的飞行行程外加香槟、零食供应,花费在350-550美元之间。我说那不是原本属于蒲甘的东西,Ko Latt说“欧洲人喜欢。”

今年三月,一家私人医药公司在古佛塔上表演歌舞秀,视频传到网上后招致各方抨击。缅甸文化部作为回应提出要禁止古迹攀爬,随即遭到旅游业经营者的反对——坐在佛塔遗迹上看日落日出可是蒲甘游客必做事项啊。八月的地震造成古迹大规模毁坏,加之蒲甘政府决定再次提交世界遗产的申请,2017年的旅游季到来前将正式实行禁止佛塔攀爬的法令。

原标题为《蒲甘之旅,我被“真实”二字折磨》,本文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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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甘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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