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张田芳 杨富学 | 元代色目医与中原抗疫

摘要: 摘 要:元代大批胡人入居中原,被称作色目人,主要有回回、畏兀儿、吐蕃、唐兀、契丹、女真、高丽、拂林人等。终元一世,时疫伴其始终,成为蒙古统治者最为头疼的问题之一,因而历代统治者极为重视医学的发展。随着大批色目人进入内地地区,精通医学的色目人备受尊崇,尤其是回回医学在中原地区的盛行,将阿拉伯医学中抗击疫情的方法和药方带到中原地区, ...


摘 要:元代大批胡人入居中原,被称作色目人,主要有回回、畏兀儿、吐蕃、唐兀、契丹、女真、高丽、拂林人等。终元一世,时疫伴其始终,成为蒙古统治者最为头疼的问题之一,因而历代统治者极为重视医学的发展。随着大批色目人进入内地地区,精通医学的色目人备受尊崇,尤其是回回医学在中原地区的盛行,将阿拉伯医学中抗击疫情的方法和药方带到中原地区,对中原地区疫病的传播起到了抑制作用。稽诸史乘记载,结合阿拉伯、波斯、回鹘等文献,可以看出,元代色目医在治疗疫病方面多有可述者,不管在辨证、施治还是在药物的使用方面,都有此前所不备的高明之处,故而在元代抗疫时发挥出非常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色目人;疫病;抗疫;回回药方


元代疫病频发,既关乎百姓生计,又关乎战争成败,更影响到蒙古在中原的统治,元末农民大起义的爆发就与瘟疫的频发息息相关。终元一代,疫病伴其始终,为历代统治者所苦痛。为了应对疾病、瘟疫,蒙古统治者极力提高医者地位,奖掖医学,色目医学也因此植根中原,成为元代医学的显著特点之一。元代实行四等人制,色目人地位较高,深受蒙古统治者倚重,其善医者有拂林人爱薛、畏兀儿人聂只耳、阿里海牙、西域色目人丁鹤年等。色目人从各自的医学理论出发,结合中原疫情之状,从疫情的预防到控制再到治疗,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备的防疫抗疫系统,贡献颇多,惜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今不惮谫陋,拟搜罗各种史料,就元代色目人在治疗疫病方面之辨证、施治乃至药物应用问题略作探讨。

一、元代中原疫情的频发与蒙古统治者对医者的保护

元朝是疫灾的高发期,其频率和危害程度都超过了前代。论其缘由主要有战争、气候环境变迁、自然灾害、移民等因素,但影响较大的是战争和气候环境变迁。前期主要是因为战争。蒙古人早期东征西战,地域阔度大且对不同的地理环境不适应,因此多有时疫爆发。常年的征战不仅使蒙古人自身易患瘟疫,而且推动了瘟疫的传播。整个元时期中国的气候处在十三世纪初短暂的温暖时期[1],总体气候驱冷,温度年际变化大,极端事件(特别是干旱)频发[2],这种气候是滋生时疫的温床。蒙古贵族入主中原后,尤其是中后期,极端气候导致的时疫令其苦不堪言,不得不加强应对,这在客观上促进了医学的发展。

蒙古国自1206年建立伊始即大规模扩张,残酷的战争给被征服地带来了严重的灾难。野蛮的屠杀增加了疾病传播,所到之处因水土气候的悬殊差异,也给征服者本身造成身体的不适与疾病,时有瘟疫发生,从欧洲到中国,疫灾对当时人们的影响并不亚于战争。英国历史学家罗伯特·玛格塔叙述了蒙古军攻打欧洲时的情景:“卡法(Caffa,今费奥多西亚Feodosiya)被围攻了三年,这期间鞑靼人之间开始流行瘟疫,死尸被炮弹打到城墙里”,并导致欧洲大范围瘟疫爆发,“将近四分之一的人死去”[3]。蒙古征服中原后,“在中国的北方,从政府所控制的人口看,人口由四千多万减少到四百多万,死去十分之九,当然这一数字被远远地高估,但也反映了当时疫灾导致的死亡,数字相当巨大”[4]。金哀宗正大十九年(1232),蒙古兵灭金军主力,顺势南下攻打汴梁,城内军民殊死抵抗,蒙古兵被迫停止攻城。汴梁城保卫战虽取得了胜利,却直接导致天兴元年(1232)金朝大瘟疫的爆发,50天时间内汴梁城“诸门出死者九十余万人,贫不能葬者不在是数”[5]。

大德年间(1297-1307)疫情更甚,前后达43次,占元代总疫灾的70%[6]。大德元年(1297)从七月份开始就出现北方地区出现春涝秋旱,持续到九月,各地相继爆发疫情。《元史》载:

  [大德元年]秋七月庚午,宁海州饥,以米九千四百余石赈之。河决杞县蒲口。郴州路、耒阳州、衡州之酃县大水山崩,溺死三百余人。怀州武陟县旱。[7]

  八月庚子,扬州、淮安、宁海州旱。真定、顺德、河间旱、疫。池州、南康、宁国、太平水。[8]

  九月丙寅,卫辉路旱、疫。澧州、常德、饶州、临江等路,温之平阳、瑞安二州大水。镇江之丹阳、金坛旱,并以粮给之。[9]

  闰十二月,济南及金、复州水旱、大都之檀州顺州、辽阳、瀋阳、广宁水。顺德、河间、大名、平阳旱。河间之乐寿,交河疫,死六千五百余人。[10]

  

这次疫情兼有水旱灾害,无论是从传染规模之大、时间之长还是波及地域之广,都为此前所未见。据统计,元代从1226年到1368年的142间,因战争、气候等原因所导致的疫灾至少在66次以上,平均不超过2.15年就爆发一次[11]。职是之故,蒙古立国伊始几位大汗都相当重视医事,即使因战争而形成屠杀,医生也是受保护的。波斯编年史家透露,1220年成吉思汗带领军队攻占撒马尔罕后,赦免了三万名技师和工匠,并把他们送到蒙古[12]。1221年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围攻木鲁(Merv,今土库曼斯坦马雷),守军降,“蒙古人传令:除从百姓中挑选的四百名工匠,及掠走为奴的部分童男童女外,其余所有居民,包括妇女、儿童,统统杀掉,不管是男是女,一个不留。”[13] 这些技师、工匠中必有医生,当无可疑。作为俘虏,西亚、中亚部分医者被携至中原,为元代医学人才的多样化奠定了基础。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元世祖忽必烈下令赦免部分南人,谙熟医道、天文、历法者咸在其列:

  前代圣贤之后,高尚儒、医、僧、道、卜筮,通晓天文历数,并山林隐逸名士,仰所在官司,具以名闻。名山大川,寺观庙宇,并前代名人遗迹,不许拆毁。鳏寡孤独不能自存之人,量加赡给。[14]

  

蒙古人将这些赦免之人编为医户,形成了医户制度。医户是政府规定可以从事医疗活动的民户,按规定可以免除差役等。医户户籍挂在太医院,由各路提领,一旦地方发生疫情,医户参加治疗就十分简便有效[15]。

从成吉思汗、窝阔台及至后继者,咸重医学,尤其是色目医,更是备受倚重。耶律楚材,不仅精通文史,亦善医道,蒙古攻灵武,他曾搜集大黄以备不时之需。史载:“耶律文正王从太阴下灵武,诸将争略子女玉帛,王独取书籍数部,大黄两驼。即而军中疫,惟得大黄可用,可活数万人”[16]。彼时瘟疫在行军途中时有发生,大黄为治疗伤寒、痢疾的常用之药,素有黄良、将军、当之、火参、肤如之称。明人李时珍引陶弘景曰:“大黄,其色也。将军之号,当取其骏快也。”又引李杲曰:“推陈致新,如戡定祸乱,以致太平,所以有将军之号。”[17]《神农本草经》记载大黄可治“下瘀血、血闭、寒热……荡涤肠胃,推陈致新,通利水谷,调中化食,安和五脏”,[18] 可谓治伤寒、诸痢之良药。《本草纲目·草部六》“大黄”条曰:

  诸痢初起大黄煨熟、当归各二三钱,壮人各一两,水煎服,取利。或加槟榔。集简方。

  热痢里急大黄一两,浸酒半日,煎服取利。集简方。

  忽喘闷绝不能语言,涎流吐逆,牙齿动摇,气出转大,绝而复苏,名伤寒并热霍乱。大黄、人参各半两,水二盏,煎一盏,热服,可安。危氏得效方。

  食已即吐胸中有火也。大黄一两,甘草二钱半,水一升,煮半升,温服。仲景金匮玉函方。[19]

  

可见,大黄对伤害、痢疾等疫病有奇效,耶律楚材搜集大黄所治之疫病,应该与此类疫病有关。其产地主要在四川、宁夏和甘肃等地。《本草纲目》引《吴普本草》云:“(大黄)或生蜀地北部,或生陇西。”[20] 蜀地北乃今四川阿坝州东南部及成都地区,陇西当指甘肃甘南、定西及宁夏地区,抑或还包括青海贵德、尖扎、循化一带。以上地区,迄今为止,仍为大黄主产地之一。

二、色目人对中原疫情的应对

南宋理宗宝祐六年(1258),蒙哥汗率军攻蜀,气候闷热,北兵不能适应,纽璘部率先染疫。《纽璘传》载:“士马不耐其水土,多病死,纽璘忧之”[21]。与此同时,攻打合州的其他军队也纷纷染疫,这次疫情较为严重,《元史》不乏记载,如《史天泽传》言:“乙未(1259年)夏,驻合州之钓鱼山,军中大疫,方议班师。”[22] 《郝经传》则曰:“且诸军疾疫已十四五,又延引月日,冬春之交,疫必大作,恐欲还不能。”[23] 二者都参与了合州钓鱼山战役。同时代的波斯历史名著《史集》亦记其事曰:

  当蒙哥合罕正在围攻上述城堡时,随着夏天的到来和炎热的加剧,由于那个地区的气候恶劣,他得起赤痢来了,在蒙古军中也出现了霍乱,他们中间死了很多人。世界的君主用酒来对付霍乱,并坚持饮酒。但突然,他的健康状况恶化,病已到了危急之时,于是在相当于伊斯兰教历655年1月(公元1257年1月19日至2月17日)的牛年,他在那座不祥的城堡下去世了,享年五十二岁,死于他登上帝位之后的第八年。[24]

  

宋元时代畏兀儿医学相当发达,吐鲁番出土的回鹘文医学文献对此多有反映[25]。从这些出土文献不难看出,宋元时代的高昌回鹘医学不仅深受中医、印度医学传统的影响,而且也深受波斯、叙利亚、阿拉伯等地医学的深刻影响[26]。文献记载也史不绝书。其“药有腽肭脐、硇砂,香有乳香、安息香、笃耨”等[27]。著名畏兀儿诗人、翻译家安藏曾将中医经典《难经》《本草》翻译成回鹘文[28]。著名畏兀儿族散曲家贯云石在隐居钱塘后,也“卖药市肆”,以为民行医为事[29]。畏兀儿人聂只儿曾主持广惠司工作,医术精湛,曾为顺帝皇姊驸马刚哈剌咱庆王治好了诸医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

  今上之长公主之驸马刚哈剌咱庆王,因坠马,得一奇疾,两眼黑睛俱无,而舌出至胸。诸医罔知所措。广惠司卿聂只儿,乃也里可温人也。尝识此证,遂剪去之。顷间,复生一舌,亦剪之,又于真舌两侧各去一指许,却涂以药而愈。时元统癸酉(1333年)也。广惠司者,回回之为医者隶焉。[30]

  

畏兀儿景教高僧拉班·扫马寓居北京房山十字寺,亦曾采用具有养身补气、润肺生津等多种效用的“黄精”为人治病[31]。

因畏兀儿医学负有盛名,故畏兀儿人月举连赤海牙受蒙哥之命参与抗疫,“修曲药以疗师疫”,以其功而获赏“白金五十两”[32]。另一畏兀儿人铁术哥之子义坚亚礼也精通医学,“尝使河南,适汴、郑大疫,义坚亚礼命所在村郭构室庐,备医药,以畜病者,由是军民全活者众”[33]。义坚亚礼采用就地筑室隔离病人之法遏制了瘟疫的蔓延,含有较高的科学性。

从回鹘文文献乃至今天的维吾尔医来看,古代阿拉伯医学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从史料记载看,元代畏兀儿人也谙熟于阿拉伯医学,如畏兀儿人答里麻于“大德十一年(1307),授御药院达鲁花赤,迁回回药物院”[34],主持回回药物院的工作。回回医学中有非常先进的抗疫方法,惜史书完全没有记载到回回医学在元朝抗疫中的作用。

阿拉伯半岛干旱少雨,乃瘟疫多发之地,5世纪中叶爆发的“查士丁尼大瘟疫”虽以地中海沿岸为中心,但包括阿拉伯半岛在内的许多地区都受到波及,一直持续到8世纪中叶才结束[35]。此次瘟疫在军队中爆发,死亡率极高,但人们并没有因此而乱了阵脚,而是恐惧之后,开始采取有益的措施积极地应对。一部分的穆斯林,特别是“陪伴过先知默罕默德的圣门弟子们主张应该遵照‘不逃离’的教导原地待命,既不进攻也不撤退。”由现代医学角度观之,此举无疑有助于阻止瘟疫的传播。而另一部分人认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穆斯林应当做最优于个人和社团的选择。按照这一优先原则,哈里发欧麦尔最终将军队转移到了一片高地。[36] 是见,彼时人们对瘟疫的应对多有灵活变通之法。嗣后,瘟疫在西亚地区不断发生,除了本土滋生者外,还有外来的影响,如14世纪席卷整个欧洲的黑死病即曾波及到地中海沿岸以及西亚、中亚地区,著名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即谈到黑死病的极大危害,言:“东西方文明均蒙受破坏性瘟疫的袭击,这场灾难摧毁了各个国家,使人口消失。”[37] 面对频发的危害极大的瘟疫,人们势必会通过观察以积累抗疫经验。从9世纪开始,已有穆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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