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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阅读中亚的过去(三)围绕着巴米扬大佛的城堡

摘要: 原创 2017-08-16 邵学成 丝绸之路与阿富汗宗教考古美术 这是一系列的中亚宗教考古美术读书报告和短书评,推荐给爱读书和关注中亚丝绸之路的你。主要针对一些最新的博士论文和研究成果进行通识介绍,通过读书的形式我们一起阅读中亚的过去,回望现实的中国。现在国内这方面的研究热情高涨但缺少这些资料的介绍,学界内的知识结构和研究观点更新略慢,所以邵博士每次会拿出两本书来进行分享,希望大家批评交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

                     

2017-08-16 邵学成 丝绸之路与阿富汗宗教考古美术

    这是一系列的中亚宗教考古美术读书报告和短书评,推荐给爱读书和关注中亚丝绸之路的你。主要针对一些最新的博士论文和研究成果进行通识介绍,通过读书的形式我们一起阅读中亚的过去,回望现实的中国。现在国内这方面的研究热情高涨但缺少这些资料的介绍,学界内的知识结构和研究观点更新略慢,所以邵博士每次会拿出两本书来进行分享,希望大家批评交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传播给有需要的人们。

巴米扬除了大佛,还有城堡

    阿富汗最大的山脉兴都库什山(Hindkush)平均海拔2500米以上,从中国出发前往印度的取经僧侣记录中称为“大雪山”,而这座山的本意则是“杀死印度人的意思”。

    这座横跨阿富汗东西的山脉,就像中国的秦岭一样,将阿富汗分为南北两个地域、两个文化带,南部主要受印度文化影响,北部受到中亚、伊朗文化影响。

    这座山脉中最著名的景观标志就是巴米扬巨佛,巴米扬河谷是当时东西方贸易的主要通道之一。除了不寻常的大佛外,这两座当时世界上最高的佛像周边的山间分布很多小型的城堡、城塞和望楼,似乎有规律的控制着古代的交通道路。同时几个城堡围起来就像卫星城一样拱卫着大佛,或者进一步想几座城堡同样也可以组成一个个小型的封建城市。

    猜测归猜测,可遗憾的是相比巴米扬巨佛和石窟,一直认真研究城堡的人并不多。这些类似于城塞建筑结构的资料很零碎,分布在周围的山区里面。

    而且这些海拔较高的地区,由于长时间废弃使用和自然山体的崩塌,很难攀爬进行研究,想得到一手资料的确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会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整理其真正用途,甚至可能是永远做不完的研究,所以这些迷一样的城堡研究一直很滞后。

    几年前读书的时候,我读到了这位学者勒贝尔(Marc Le Berre,?~1978) 的几本阿富汗考古研究报告,他曾经任职于法国DAFA在阿富汗从事考古调查15年左右,本身最初专业是建筑学。

    但他最出色的和最遗憾的报告还是关于巴米扬周边城堡的研究,这本报告一直吸引着我。

    巴米扬山谷周边分布着大量的4世纪到9世纪历史时期遗迹,其中包括蓬勃发展的封建城市、城堡、关隘和矿业遗迹等等,特别是很多山区山间砖石结构遗址中可以识别出城防堡垒和防御工事的遗迹,这些建筑很有自己的特色,也好像是短时间内建立起来,又被废弃掉一样。

    这些广泛分布的小城堡,基本年代学在6世纪到9世纪之间,这些小城堡的建造者们,也有可能参与雕凿了石窟,也有可能是大佛的供养人,总之很多猜测和假想也很有意思。

 

  但从军事上讲易守难攻,城堡可以衔接纵横各个山头,相互辅助抵御入侵,类似于中国的万里长城。

如果是军事堡垒,他们是用来防御谁?

如果是封建城市,这些居民为何住在山里面,他们从哪里来?

修建这些城堡建筑的工匠,是否修筑过寺庙、是否开凿过石窟?

    基于这些疑问,退休后的勒贝尔从1969年开始对于兴都库什山脉南北的城塞遗址进行整体调查工作,主要着力点是围绕着巴米扬山谷周边地域展开,因为分布最多,最具有代表性。

    再因为当时巴米扬石窟和大佛的年代学秘密一直未能解开,考古学、艺术史在资料有限的情况下,都难以给出精确判断,所有人只有将目光投降这些周边的城塞建筑,希望建筑学给出一个解释和答案。

    但是谁都清楚,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甚至是劳而无功的工作,整理旧资料远比报告新资料劳累的多,而且可能不出成果。退休老人勒贝尔,或者说是重燃斗志开启第二春的勒贝尔开启了孤独的探索。

    于是,以后的日子中,在白雪皑皑的兴都库什山脉中,一辆吉普车、一顶帐篷、在迎着朝阳和明月的山间道路上,这个老人开启了自己的调查。

    勒贝尔不停的描绘着各种线条、不停的画着,想象着各种可能,以及计算着自己还能奋斗多久的光阴。

    在每完成一座城堡的测绘便已经眼睛充血、疲惫不堪,在光秃秃的山间,也有数次在热到难耐的调查的道路上昏厥。

    勒贝尔也想曾起自己的青春岁月,和他自己曾经的建筑家的梦想和情怀,或许也感叹过自己在退休之后才开始自己喜爱的工作。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这项包含千辛万苦工作、枯燥无味持续重复的工作持续到1975年,勒贝尔6年间通过拍照记录和实地测量测绘获得128个城塞遗址数据,虽然从这128个城塞中,只有19个城塞获得陶瓷片,其他的城塞年代学信息缺失,但仍然对巴米扬历史学研究有很大裨益。这些分布在方圆几十公里的地区的城堡数据,敌得过千言万语的文字。

    1975年,这一年勒贝尔实在走不动了,也感到了自己的来日不多。他说他享受了自己最幸福的时光,这是他最热爱的工作,他对阿富汗这个国家问心无愧了,已经竭尽所能。

    因为测绘的这些建筑,已经倾注了他所有的爱,不是其他的、整个世界的城堡中都围绕着他一个人的幸福。

    他决定回去开始好好整理和安享晚年,陪陪家人,告别了一个牧羊人式的生活。

    但勒贝尔的行动不知不觉中已经感染了他的助手Henri Marchal,在勒贝尔归国后,Henri Marchal仍然坚持实地考察,直到苏联入侵阿富汗被迫撤离。

    师徒二人共同谱写了一部接力式奋斗的调查史。

    可惜的是,公正地讲,作为一个考古学家,在勒贝尔的日常工作的考古学例子中,勒贝尔并没有完成自己的研究,其研究主旨在把握历史情境的主观性意愿、自身控制使用材料尺度的前提下,并没有机会完全阐释这批资料。

    因为城堡的资料太复杂、太庞大,得到的有效建筑和陶瓷片有效数据又很少。这是需要集中有效大数据整合的前提下,可以做出多种理论推断结果。

    1978年勒贝尔逝世后,他的助手Henri Marchal在1979年将报告书原稿交由出版社,希望可以尽快出版,告慰故去的勒贝尔。

    但是更不幸的是由于阿富汗政局动乱和出版社几经变迁,本书的后半部分图版中和测量图资料遗失了一部分,而且这些城堡的地理位置被弄乱了顺序,很难再次确认在同样地貌的山中,具体城堡的具体位置。

   勒贝尔的主要考察成果出版在1987年“Monuments pre- Islamiques de l'Hindukush central”的书中,在本书中,勒贝尔的最后观点大方的承认从建筑学的观点上建立起该地区城塞的相对年代和绝对年代是非常困难,尽管他们拼尽了全力。

    但根据从采集的232片陶瓷碎片进行类型学整理分析,可以推断城塞遗址地区的一些相对年代。

    尽管本书中的128个遗址的调查分布图并不正确,由于其勇敢的承认和示范,在之后英国的W.Ball 出版“The Archaeology Gazetteer of Afghanistan”一书,在勒贝尔研究基础之上、在DAFA的其他人帮助下改正了错误之处,馈赠给后人。

    再到后来,一些城堡和城塞在内战中基本被摧毁了,因为这些坚固的城堡历来就是游牧民的宿营地,也是战争中难民和恐怖分子游击队的理想栖息地。其实在古代,游牧民族和宗教战争引发的难民潮在中亚地区并不少见,这些城堡在短时间内建立起来,很多时候都是出于避难和防御功能。

勒贝尔 为何不早点时间去调查城堡?

    二战后重建的法国驻阿富汗的DAFA考古机构的考古队主任希鲁姆伯格,带着勒贝尔来到了阿富汗,最主要的目标就是积极的寻找希腊化遗存的证据。但在工作过程中基本上涉猎了所有的考古学和艺术史种类,从希腊化遗址到贵霜佛教时代巴米扬,前后跨越千年,很多著名的考古遗址他都进行过发掘和整理研究,见证了阿富汗绝大部分古迹遗址的发掘工作。

    因为前两任考古主任富歇和哈金寻找希腊化遗迹失败,多多少少让法国考古学人感觉略为尴尬。同样经历过二战洗礼的法国学人,也深切体会到和平的来之不易,更多的珍惜和平光阴时间,努力的做些自己想做的工作。

    但当时的主旋律已经确定要寻找亚历山大的足迹,尽管希鲁姆伯格在叙利亚有着丰富的希腊化考古经验,但是在茫茫的戈壁中和一片土坯子中寻找希腊文明的证据,基本类似大海捞针的行为,而且前两任主任的工作失败的阴影也消退了很多人的研究热情。

    因为阿富汗已经伊斯兰化一千多年,沙尘已经尘封了过去所有的历史,很难在地表上找到任何其他文明宗教的痕迹。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勒贝尔好像没有什么怨言,他们一半靠着直觉、一半靠着信念和意志在戈壁中找寻着。

    有时候的一些残砖碎石,会带给大家很多的兴奋,但即使这样,一些证据就在青春流逝中发现了,他们从苏尔赫考塔尔找到了证据,又在在阿伊哈努姆找到了希腊化城邦的实证。

    勒贝尔一直默默的辅助这些人,在漫长的枯燥的考古工作中帮助法国考古学家完成了寻找最边远地区希腊遗址的梦想。

    但勒贝尔很少出现在媒体镜头中,几乎低调到找不同他正面的照片。

(图左为勒贝尔,图右为希鲁姆伯格)

    上个世纪60、70年代的DAFA出考古报告出版很快,因为来自其他国家的竞争和压力,考古出土材料基本都很快编辑出版。特别是地下的资料被整理出来很快出版可以帮助有需要的人,当然作为资料汇编这是好事,可以推进整体认识的感觉。

    但是地面上的佛教寺院和建筑遗址研究却被忽视了,因为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行精细化研究。

    这个时期只有对于佛教有着深刻兴趣的日本队对阿富汗的石窟继续进行研究,可惜的是曲高和寡,附者寥寥,只有艺术史学者进行过一些回应。

    阿富汗的考古学艺术史竞争下,各国都在绞尽脑汁出成果,但都有些避重就轻。这种情况下去并不是太好,一些考古学家开始忧心忡忡,因为这并不是考古学研究问题的初衷。

    勒贝尔在经历长期工作后,在帮助别人完成心愿后,终于可以退休了,为阿富汗考古奉献了一辈子,也可以回国安享晚年了。

    但意外的是他正如我们刚开始所提到的勒贝尔又自费返回阿富汗,开始努力研究巴米扬山谷周边的城堡遗址,不畏险阻,并且从废弃的城堡中努力收集陶瓷片进行分期整理,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从建筑样式和陶瓷类型上推断出的年代学。

    因为勒贝尔最初到阿富汗的心愿,就是研究巴米扬山谷的建筑学,但是后来由于法国考古重心的向希腊化研究转变,他一直没有机会去研究自己关心的佛教时代的封建城市,一直等到退休后才可以获得机会,重新开始。

追逐

    我们后来到达巴米扬后,简单观察了一小部分城堡,这些修建在险峻山岭上的城堡建筑,的确并不是为了追求装饰效果,去显示王国权力、象征皇权威仪等,而是最大限度的追求实用性。

    这些城塞的建筑选址都是精心选定,由石头构筑而成,并没有采用当地的草坯粘土或者夯土建筑,都非常坚固。

    或是其建造之初是出于某种长期的考虑,也或者是面对的敌人比较强大,掌握着优秀的攻城技术。

    这些城塞或许是巴米扬山谷的前沿防线,这些城塞构成的链接,是一种强力的防御工事,现在当地人仍然可以用它们来抵御塔利班的入侵。这些防御工事的构建当时并没有考虑经济成本,特别坚固。这种不计成本的修建,耗费人力物力同样巨大,因为可以保全生命。

    城堡与巴米扬佛像、石窟,世俗建筑与宗教建筑他们究竟有什么关联?巴米扬石窟建筑中呈现复杂的西方样式(拜占庭、萨珊)的影响,而且巴米扬的石窟艺术似乎是短期百余年内突然之间的艺术异变爆发,需要大量的巨额经济财富赞助支持,这些钱财是西方被压迫的逃离家园的贵族带来的吗?

    因为石窟建筑在后期沦为居民住宅和仓库存储空间前,并没有重修或者改造的痕迹。石窟呈现的佛教艺术昙花一现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仅仅考虑宗教中的寄进和赞助供养角度思考问题外,在短时间之内的巴米扬石窟的大规模建设行为和动机必然会同地区政治局势有着紧密的原因,在大夏和粟特地区被伊斯兰化前,当地贵族曾经大规模南迁避难,很有可能都聚集在巴米扬,为巴米扬艺术带来了充足的资金赞助和西方异文化的美术样式,这些催生了巴米扬艺术的繁荣。

    如果考虑兴都库什山脉北部地区的各种文化和各种政治势力犬牙交错的复杂样相,同时各个民族带有自身文化投入到佛教石窟建设中行为,必然会为石窟建筑带来新的内容。

或许,修建这些坚固的城堡,也是为了保全伟大的宗教艺术?

或许,修建这些坚固的城堡和佛教石窟,是为了满足西方人的建筑审美趣味?

    在巴米扬地区完全伊斯兰化之前,该地区经历过紧张的政治和宗教战争大背景下,有一个相对短暂和平的时间与空间。尽管受到强大的穆斯林军队武力的威胁,并由此产生社会经济的混乱,但兴都库什艺术中最具创意的部分却在这个文化冲突和变迁的关键时刻发生,这些城堡建筑也是其体现之一。

    巴米扬的城堡里或许也有自己的故事。

    除了他出版的考古报告,关于他的个人资料很少,少之又少,对于勒贝尔的思想转变和原因也没人专门整理研究。甚至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哪一年出生,只知道他逝世于1978年。我一直想知道关于他的所有样子,随着日子的重叠积累,这些疑问始终伴随着我。

    他是为何到达了阿富汗,在阿富汗的研究中他又为何最后走向了巴米扬,这些都需要一定的整理时间,现在在师友的帮助下也获得了一些答案。

    这些年来,我们对于石窟寺的研究渐渐趋向多元,我们开始整体的观察石窟寺的周边建筑配置和认识石窟寺整体环境的问题,也开始重视石窟寺院周边的建筑遗存和区域内的建筑功能配置,因为这些在过去都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存在。

    但是阅读过去毕竟会是充满希望和失望缠绕的旅程,勒贝尔和巴米扬石窟的故事也映证了这一点,当我们满怀希望投入到一件事情、一个情怀,验证某个假说、某段誓言的时候,结果往往偏离最初的设想。

    但在过程中, “不要失望,甚至对你并不感到失望这一点也不要失望,恰恰在似乎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新的力量来临,给你以支柱,而这正表明你是活着的。”

邵学成博士感兴趣关注研究阿富汗和丝绸之路宗教考古美术,近期将会在阿富汗展览期间为大家介绍撰写相关的基础研究文章,写一些通俗易懂的中亚研究的书评文字。举办一些公益讲座和其他宣传活动,同时关于其他的展览介绍也在慢慢撰写。原创文章,欢迎约稿出版、投稿发表、沟通交流、赞助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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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邵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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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米扬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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